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厂里所有能叫得上名号的技术权威——头发花白的高级工程师、各车间经验最丰富的老师傅、机修班电工班的骨干——几乎全数到齐,将长条会议桌围得水泄不通。三号车间那台瘫痪的龙门刨床,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生产副厂长主持了会议,他开门见山,语气沉重:“情况大家都清楚了,b215K趴窝,军工急件卡在半道,工期不等人!今天把各位请来,就是要集思广益,尽快拿出一个可行的抢修方案!时间紧迫,大家有什么想法,都畅所欲言!”
他的话音刚落,争论便立刻爆发。
以资历最老的李高工为首的一派,态度谨慎保守:“这台b215K结构复杂,尤其是主传动和变速箱,是苏联原装的设计,精度高,牵连广!我的意见是,不能轻举妄动!应该立刻向部里打报告,请求派原厂或者部属专业维修队来!我们自己硬拆,万一装不回去,或者精度调不回来,那损失可就无法挽回了!”
“我同意李工的意见!”另一位戴眼镜的工程师附和,“滑枕卡死,原因不明,强行动作可能导致拉伤导轨甚至损坏丝杠,那维修成本和时间就海了去了!等外援是最稳妥的办法!”
“稳妥?等外援来了,黄花菜都凉了!”机加工车间主任赵大海“嚯”地站起来,嗓门洪亮,“这可是军工援外任务,耽误了工期,责任谁担?咱们厂里就没有能人了?王师傅,”他看向一直沉默抽烟的王建国,“您老经手的设备比我们见过的都多,您说,咱们自己能不能搞?”
王建国吐出一口烟,缓缓道:“机器是死的,人是活的。没拆过,不代表拆不了。”他的话不多,但分量极重,代表了许多老师傅的心声。
“对啊!咱们机修班也不是吃干饭的!”机修班长也拍了桌子,“只要有图纸,有老师傅掌眼,咱们就能把它拆明白了!等外援?一来一回至少半个月,咱们等得起,国家任务等不起!”
“胡闹!这是精密设备,不是你们车间那些老掉牙的车床!”李高工气得脸色发红,“没有专用工具,没有装配数据,盲目拆卸就是破坏!你们负得起这个责吗?”
“那按部就班等着,耽误了生产,李工您就能负得起责了?”赵大海毫不相让。
会议室内顿时吵成一团。“保守派”和“自主派”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保守派引经据典,强调设备复杂性和风险;自主派则立足现实,强调任务紧迫性和厂内技术潜力。双方争得面红耳赤,声音越来越高,却谁也说服不了谁。浓重的烟草味混合着焦躁的情绪,几乎要让空气燃烧起来。
厂长和总工程师坐在主位,眉头紧锁,听着下面的争吵,脸色也越来越沉。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方案却毫无进展。
刘莉坐在靠墙的旁听席上,身边是傅景宸和其他几个年轻技术员。她听着这些激烈的争论,看着老师们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心情同样焦急。她知道,李高工等人的担忧不无道理,精密大修确实存在风险;但赵主任和王师傅他们的坚持更是为了厂子的荣誉和国家的任务。
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结合着自己之前的观察和现代设备系统故障分析的思路,将可能的故障点一个个在脑海中过滤、排除。主传动轴断裂?声音和状态不太像;齿轮箱崩齿?卡死应该更剧烈;升降机构故障?与滑枕锁死现象关联度没那么直接……那个小小的、异常的油渍点,以及可能与之相关的电控-机械联锁环节,在她心中的可能性越来越大。
可是,在这个资历至上的场合,她一个年轻的技术员,人微言轻,提出的这个近乎“异想天开”的猜想,会有人听吗?会不会立刻被老专家们驳斥得体无完肤,甚至扣上“扰乱会诊”的帽子?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掐进了掌心。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坐在前排侧方的王建国师傅,王师傅似乎感应到她的注视,微微侧头,昏黄灯光下,那眼神依旧沉静,看不出波澜,却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
她又瞥了一眼身边的傅景宸,傅景宸悄悄在笔记本上写下几个字,轻轻推到她面前,上面写着:“油渍?控制回路?”
他也注意到了那个细节,并且想到了类似的方向!一股暖流和勇气瞬间涌上刘莉心头。
就在这时,主持会议的生产副厂长用力敲了敲桌子,试图压制住争吵:“安静!都安静!这样吵下去能解决问题吗?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一个明确的方向!是等,还是修?修,又该从哪里入手?必须尽快统一意见!”
会议室里暂时安静下来,但弥漫的却是一种僵持和无奈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