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少安毋躁。”赵青黛的手刚从夏花间腕上收回,又自作主张地搭在了兰听晚腕间。
赵青黛垂眼,细细地感知一番,道:“贵体之脉,如春弦微急,似雨打新簧。肝气略显郁勃,神思稍有劳顿之象,气血亏虚,犹如中空之竹,嗔痴由人,仿若无源活水。”
“能说人话吗?”兰听晚懒懒道。
赵青黛将手浸入铜盆里,细致地擦拭着指节,活像碰过什么脏东西:“用人话来讲,只一字即可——”
“虚。”
他这净手的举动实在耐人寻味:若说是什么逾矩失礼,未免显得兰听晚太过计较、小题大做;可若只当是无心之失,心里又堵着一股说不出的不畅快——那动作里,分明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嫌弃意味。
兰听晚眯了眯眼,眼前这人不请自来,主动为自己诊脉,现在反倒做出这般情态。
真以为他看不出来?话中带刺,明里暗里地嘲讽他体虚,性子急、脾气暴,这是故意要激怒自己?
自己要是真同他发作起来,不就印证了那句“中空之竹”、“嗔痴由人”吗?
兰听晚冷哼一声。
很可惜,这位年轻的赵太医显然料错了兰听晚的脾性。就连洛容今都不敢轻易捉弄他,这赵青黛又是何许人物?
兰听晚缓步上前,托住盆底,和赵青黛对视着:“赵太医,本宫实在是欣赏你们赵家人的风骨,直言不讳,勇气可嘉。”
赵青黛扫了一眼兰听晚的小腹:“娘娘,说不定您真……”
未等赵青黛说完,兰听晚猛地掀翻铜盆,冷水兜头浇下,将赵青黛淋得浑身透湿。
“可惜本宫平生最讨厌仗义执言者。”
兰听晚捻起锦帕,学着赵青黛的动作,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节:“十句话,说清楚他的病情,之后你就可以跪安了。”
赵青黛轻笑出声:“贵人身上新旧伤痕交错,最棘手处,不在新伤,而在那些年深日久的陈年暗伤。受伤时恐未得及时调治,沉疴旧疾如蚁穴溃堤,多年来不断蚕食根基,以致元气亏损,五脏皆虚。”
兰听晚下意识攥紧了锦帕,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没办法了?”
好不容易才将夏花间带回来,一切刚现转机,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生命一点点流逝,这叫兰听晚如何甘心?
赵青黛慢悠悠地拭去脸上水痕,眼中闪过一抹暗光,沉吟许久,吊足了兰听晚的胃口,才娓娓道来:“好在他天生禀赋异于常人。虽经年饱受伤痛折磨,但经脉仍隐现韧性,今虽如风中残烛,却恰似枯木逢春。贵人自身的恢复之能远超旁人,若以金针度穴疏导淤塞,佐以百草精华温养经脉,约需春秋三度调养,可复七成根基。”
“只用了五句话的份额,臣这算是超前完成您的吩咐了吧?”赵青黛唇边噙着笑意,躬身问道,“不知能否讨份赏赐?
“……你说话非要这么大喘气?”兰听晚冷声道。
“还想要赏赐。”他随手一扬,他随手一扬,擦手的锦帕便如流云般飞向赵青黛,不偏不倚正罩在他脸上,高挺的鼻梁将柔滑的锦帕顶出一道恰到好处的弧度,“赏你了,下去吧。”
“多谢娘娘恩典,臣告退。”赵青黛倒没什么明显反应——或许脸上有了神色,也被锦帕遮得严实,兰听晚瞧不见。他就这么顶着那块帕子,大剌剌地转身出去了。
赵青黛这厮,果真和洛容今一般没脸没皮!
兰听晚深吸一口气,正欲吩咐乐淳去煎药,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轻得像风吹过窗棂。
“听晚。”
“夏爷爷,您醒了?”兰听晚猛地回身,转眼间就趴在了夏花间床前,“感觉身体怎么样?”
“我好得很。”夏花间顿了顿,“其他人呢?”
兰听晚用指节蹭了蹭脸颊:“相旬表弟和梓君正一个个地清查俘虏们的身份,昨夜绮罗斋的人全部被收押入狱,陛下他们忙得不可开交,正考虑着如何处置他们呢。”
“哦?是吗。那你怎么不跟着去查案?”夏花间伸出手,想揉揉兰听晚的脑袋,视线刚落到自己光秃秃的指尖,又不动声色地收回——
兰听晚微微歪着头,刚好承接住夏花间尚未来得及收回的手:“他们嫌我碍事,将我赶了回来。”
“编也要编得像点,”夏花间哼笑出声,如愿以偿地摸了摸兰听晚柔软蓬松的发顶,“他们谁有那个胆子赶你走?我看是不想让你接触那些腌臜事吧?”
兰听晚睫毛簌簌颤动,还真被夏花间猜准了。
洛容今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条爱喷火的霸王龙,担心他一靠近大狱就无差别攻击所有人,连孟应枕、安之都和他狼狈为奸,伙同着不让自己过去,陆南驰更是一声令下,将自己“禁足”行宫,美其名曰——面壁思过。
兰听晚知道,他们千防万防地无非是害怕自己想起那段过往,可该看不该看的,昨晚在绮罗斋里他也都看完了,现在才想起来隔离,是不是有些晚了?
夏花间手不停歇,一会儿揉得兰听晚脸颊泛红,一会儿又把他的唇捏成扁扁的鸭子嘴。
“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只是——我实在好奇。”夏花间兴味盎然,“他们四个中,你更钟意哪个?”
兰听晚手指无意识卷着发梢,眼神澄澈又无辜,轻描淡写将问题抛回去:“夏爷爷,您和华爷爷又是怎么在一起的?”
“谁跟你说我们在一起过?”
“风相旬啊,”兰听晚懒懒趴在手臂上,“他惯爱口出狂言,造谣张口就来。”
夏花间沉默半晌,忽而笑了:“这回他倒没说错,我是和华知乐有过一段,不过没坚持多久就分开了。”
“最后一仗出发前,我跟他大吵一架。他放狠话说要x死我,我见不得他逞威风,便让他有胆子就上。没想到……他真的等来了我的死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