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的调查带来了关键进展。
他冒险查阅了钦天监近几日的详细观测日志和值守记录。日志显示,在文昌星异常暗淡的寅时,当值的是一位名叫吴法远的灵台郎,他是周文昌的亲信弟子之一。记录中对星光暗淡的描述与沈星河所知一致,但吴法远在备注中多写了一句:“监副嘱留意此象,或与地气升腾有关。”
这句话看似寻常,但沈星河知道,周文昌向来对“地气”之说兴趣不大,突然特意嘱咐,本身就值得怀疑。
更关键的是,沈星河从一个相熟的、那夜也在观星塔底层整理档案的老吏口中得知,寅时前后,周文昌曾“偶然”路过存放历年科举星象对应记录的档案室,并单独在里面待了约一炷香时间。老吏当时在隔壁房间,隐约听到里面有极轻微的、类似玉简触碰的清脆声,但并未在意。
周文昌在异常天象发生时,去了存放科举星象记录的地方。
林逸几乎可以肯定,周文昌与这场正在酝酿的阴谋有关。他去档案室,很可能是在查阅过去类似天象下,科举曾发生过什么,或者是在确认、传递某种信息。
“科举星象记录…难道他们有一套基于星象的、秘密的沟通或行动密码?”林逸推测。
这并非不可能。在这个重视天人感应的世界,星象常被赋予特殊含义,被某些秘密组织用作联络暗号或行动指南,是完全有可能的。
另一方面,轩辕弘动用三皇子府的隐秘力量,对贡院西侧官舍进行外围调查。由于无法直接接触处于封闭状态的阅卷官,调查进展缓慢。但负责暗中监视的护卫回报,在异常能量波动发生的寅时三刻前后,官舍区域曾有一队例行巡逻的兵丁经过,领队的哨官在行至某处墙根时,曾短暂驻足,似乎在系鞋带,动作略有停滞。而那个位置,恰好对应林逸布置的留影玉探测到微弱扰动的方位。
哨官?兵丁?
如果连维持秩序的军中人员都被渗透,那情况就更加复杂了。
林逸将所有这些新的碎片信息输入模型。模型经过这段时间的运行和自我调整,已经比最初精准了许多。它开始输出一些概率性的预测:
? 舞弊发生概率:上升至 72%
? 舞弊涉及层级:大概率涉及阅卷环节(考官或辅助人员),中等概率涉及考场内部,低概率涉及命题环节。
? 引爆时机:最高概率为放榜当日(85%),其次为放榜前一日阅卷最终定榜时(65%)。
? 可能引发的后果:士子骚乱(92%),朝堂震动(88%),三皇子声望受损(若其负责科举部分环节或治安)(45%),太子声望获益(78%)…
看到“太子声望获益”这一条时,林逸和轩辕弘都沉默了。模型是基于数据和逻辑的推演,它无情地揭示了最大受益人。
“先生,我们是否现在就将这些疑点呈报父皇?请求彻查?”轩辕弘有些犹豫。在没有铁证的情况下,指控科举舞弊、尤其是可能涉及高层官员和皇子的舞弊,风险极大,稍有不慎就会被反噬。
林逸摇头:“时机未到。我们目前的证据链太脆弱。星象记录、能量波动、哨官异常举动、民间流言…这些都只能构成合理怀疑,无法作为定罪依据。周文昌完全可以辩称是关心科举星运,哨官可以说是不慎停留。打草惊蛇,反而可能让他们毁灭证据,或者改变计划,让我们更加被动。”
“那难道就眼睁睁等着他们引爆?”轩辕弘不甘。
“不,我们要双管齐下。”林逸目光沉静,“第一,继续深挖证据,尤其是能直接连接舞弊操作者的证据。第二,提前准备应对方案,将骚乱的影响降到最低,并在骚乱中,抓住对方的狐狸尾巴。”
他铺开一张京城简图:“殿下,请将我们目前最可靠的力量,在放榜日之前,秘密部署到这几个关键区域——贡院正门外广场、士子聚居的主要街区、通往皇宫的几条主干道。人数不必多,但要精干,混入人群,不穿号服。他们的任务不是镇压,而是监控、引导和关键时刻保护关键人物、控制关键节点。”
轩辕弘看着地图上林逸标出的点,都是根据模型预测的最可能发生冲突和人群聚集的地方,点了点头。
“另外,”林逸继续道,“我们需要在放榜当日,准备一套‘备用方案’。”
“备用方案?”
“如果舞弊属实,那么真正的、公平的榜单应该还在阅卷官手中,或者至少,真实的成绩数据应该存在。我们需要在骚乱爆发、真相可能被掩盖或篡改之前,拿到这份真实数据,或者至少确认其存在和位置。”林逸道,“这需要内应。”
轩辕弘苦笑:“阅卷官都被隔离,我们的人进不去。”
“不需要进去。”林逸道,“还记得我让殿下查的考官背景吗?其中有一位副考官,是寒门出身,曾受过殿下母族一位长辈的恩惠,且素来有清正之名。如果舞弊真的蔓延到阅卷层,他要么是同流合污,要么是身不由己,要么…就是被蒙在鼓里。我们可以尝试,在放榜前最后关头,通过某种绝对安全的渠道,给他一个警示或者选择。”
“什么渠道?”
林逸取出一枚特制的玉简。这玉简看起来与普通传讯玉简无异,但内部结构被他用数据符文改造过,一旦被非特定方式开启,或者超过预定时间未被开启,就会自动销毁内容,并记录下最后一次接触者的能量特征。
“将此玉简,混入明日送入官舍的补给物资中,指定给那位副考官。内容很简单,只写:‘文昌晦暗,君子慎独。榜单有异,可留凭证于老地方。’”
“老地方?”
“他当年受恩之处,殿下母族在京郊的一处旧庄。如果他是清白的,且察觉了榜单异常,可能会留下证据或信息。如果他是同谋,那这玉简也会让他惊疑不定,可能露出马脚。”林逸解释道,“这是一步险棋,但值得一试。玉简有自毁和追踪功能,就算失败,也不会牵连殿下。”
轩辕弘沉思良久,最终咬牙:“好!就依先生之计!”
接下来的几天,玉京城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波涛汹涌。
三皇子府的力量开始按计划调动部署。林逸则全力优化他的“舆情模型”,并开始尝试将“气运扰动”作为一个变量加入其中。他从巫咸那里获得了一些关于气运波动的抽象描述,结合钦天监的星象异常记录和近期发生的各类事件,试图找到数据层面的对应关系。
这项工作极其艰难。气运无形无质,其波动更多是一种灵觉感应,很难用具体数字刻画。林逸只能采用“间接测量”的思路——将一系列可能与气运相关的社会、经济、自然指标的变化率、异常值出现频率等,进行加权综合,得到一个粗糙的“气运压力指数”。
运行结果显示,近一个月来,玉京的“气运压力指数”持续攀升,尤其在秋闱期间和之后,上升曲线变得陡峭。这与巫咸感知到的“杂气渗入”趋势吻合。
秋闱结束后的第八天,距离放榜仅剩两日。
深夜,林逸正在完善模型,苏妙忽然从外面匆匆归来,脸色凝重。
“林逸,我可能发现了一条重要线索。”她低声道,“我这几日一直在追踪那几个传播激进言论的士子名士的背景。其中有一位来自江东的郑先生,他前日突然以‘急事返乡’为由,匆匆离京。我觉得可疑,便暗中跟了一段。”
“发现什么了?”
“他并未直接出城,而是在西市绕了几圈,最后进了一家名叫‘金缕阁’的成衣铺,在里面待了半个时辰才出来,然后才真的往城门方向去。”苏妙道,“我记下了那家铺子。今夜我潜入查探,发现那铺子后面别有洞天,有一个隐蔽的账房,里面…”
她顿了顿:“里面有许多往来账目,其中一本,记录了近期数笔大宗银钱往来,收款方署名古怪,像是代号。但有一笔最大的支出,备注是‘西友文房资助’,数额巨大,时间就在秋闱前物价开始飞涨的时候。而且,我在密室的一个暗格里,发现了这个。”
苏妙将一小块黑色的、质地奇特的皮革碎片放在桌上。
林逸拿起碎片,仔细感知。碎片上残留着极其微弱的能量印记,那是一种混合了阴煞、贪婪和某种异域崇拜的气息,与兰台苑的骨片符文、留影玉捕捉到的异常波动,隐隐有相似之处。
“虚空教…或者说,与虚空教有关的势力,在通过这家铺子洗钱和运作!”林逸断定,“‘西友’…很可能就是大月国,或者与大月国有关的势力。他们提供资金,操控物价,收买文人,散布言论…”
“这家金缕阁的东家是谁?”林逸问。
苏妙摇头:“表面上的掌柜是个普通商人,但我查了地契和工商备案的副本,真正的东家…登记在一个叫‘汇通商行’的名下。而这个汇通商行,最大的股东之一,是太子的舅公,如今担任宗人府宗令的‘安国公’!”
线索,终于连接到了最高层!
太子舅公的产业,涉嫌为疑似虚空教相关的势力洗钱,资助破坏科举的行动!
但,这仍然是间接证据。安国公完全可以推说不知情,是下面人乱来。太子更可以撇得一干二净。
“我们需要更直接的证据,证明太子或者其核心党羽,亲自参与或指使了这一切。”林逸沉吟,“金缕阁那边,暂时不要动,以免打草惊蛇。但可以安排可靠的人,进行远距离监控,记录所有进出人员。”
他走到窗边,望向沉沉的夜色。放榜日近在眼前,所有的阴谋都将图穷匕见。
而他和三皇子手中掌握的牌,还不足以一举定乾坤。
“看来,我们真正的机会,还是在放榜当日。”林逸缓缓道,“当所有阴谋浮出水面,当骚乱爆发,当对方以为胜券在握时…才是他们最容易露出破绽的时候。”
“我们准备得足够充分吗?”苏妙问。
林逸没有立刻回答,他调出最新的模型推演结果。屏幕上,代表“骚乱规模”、“朝堂震动程度”、“三皇子受损概率”、“太子获益概率”的曲线,都在放榜日达到了峰值。
“准备永远没有‘足够’一说。”他关闭模型,目光坚定,“但我们有数据,有预案,有隐藏在对方视线之外的力量。更重要的是…”
他看向苏妙:“我们有彼此,有必须阻止这场灾难的理由。”
放榜日,将是数据与阴谋的正面碰撞,是量化之道在皇权博弈中的第一次大规模实战检验。
成,则可重创对手,为三皇子赢得主动,为揪出虚空教渗透赢得时间。
败,则可能万劫不复。
夜风吹动窗棂,带着深秋的寒意。
山雨欲来,风满皇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