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顾芊芊没接那束玫瑰，也没看那闪得扎眼的项链。她甚至没让徐浩进门，就隔着院里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声音冷得能冻上三月的溪水：“徐浩，人要脸树要皮。我话都说尽了，你再这样，我叫村干部了，我们村治保主任可不像城里保安那么好说话。”
徐浩脸上的笑僵住了，举着花的手讪讪放下。“芊芊，你至于吗？跟我回城，什么都有，你在这破地方图什么？图他们土？图他们穷？”他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不解和恼怒，“还是图那个什么破书记？我刚可打听了，就一千部，工资还没你以前一个月零花多！”
“滚。”顾芊芊只回了一个字，猛地关上了院门。门板差点拍在徐浩挺括的西装上。
她背靠着门，能听见门外徐浩气急败坏地踹了一脚轮胎，然后是引擎暴躁的轰鸣声远去。
母亲忧心忡忡地凑过来：“芊芊，那小伙子看着条件挺好，你真……”
“妈，”顾芊芊打断她，语气疲惫却斩钉截铁，“我跟他早完了。以后他再来，直接撵走。”
她没心思多说，转身回了自己屋。炕上还放着昨晚庆功宴上穿的衣服，带着点酒气。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赵青山通红的眼睛和那句“我他妈喜欢你”，一会儿是他决绝离开的背影和“算我求你了”。
心口堵得发疼。委屈，愤怒，还有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拧成一团。他赵青山凭什么？凭什么自以为是地替她做决定？凭什么觉得她吃不了苦？又凭什么……喜欢了她，却又要赶她走？
（十三）
接下来几天，顾芊芊刻意避着赵青山。
村里因活动成功而洋溢着短暂的喜悦。订单激增，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打包发货，见了她都热情地打招呼，夸她能干。但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赵青山也没来找她。听说他忙着跑镇里县里，汇报工作，申请项目，还要处理因订单太多而引发的新的琐事——包装材料不够了，快递公司坐地起价了，几家农户因为发货顺序吵起来了……
两人明明在一个村里，却像隔了条无形的鸿沟。
只有一次，在村委大院门口迎面碰上。顾芊芊想装作没看见低头走过去，赵青山却先开了口，声音干巴巴的：“那个……物流的事，解决了。换了家快递，价格谈下来了。”
“哦，挺好。”顾芊芊应了一声，脚步没停。
“还有……”赵青山似乎犹豫了一下，“县里电视台想来做个采访，关于咱们村电商的，你看你……”
“你接受就行，不用说我了。”顾芊芊打断他，径直走了过去。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背上，像芒刺一样。
她心里憋着一股火，越烧越旺。他不是让她走吗？不是觉得她只是一时冲动吗？那她就偏要做出个样子来！离了他赵青山，她顾芊芊照样能把这事干下去！
她把自己关在家里，疯狂地研究更专业的直播设备，联系更好的包装供应商，设计更吸引人的促销方案。她甚至开始琢磨怎么把村里的野菜、干蘑菇这些山货也做成品牌。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刚回来的时候，只是更加忙碌，也更加……孤独。
（十四）
这天下午，顾芊芊正对着电脑筛选视频素材，院外传来吵嚷声。
她探头出去，看见隔壁王婶叉着腰，正对着几个工人模样的人嚷嚷：“……说了不行就是不行！这墙好好的，刷什么刷？瞎花钱！”
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干部赔着笑：“王婶，这是统一规划，美化人居环境，咱们村现在是示范点……”
“示范个屁！面子工程！有那钱不如把村头那条水沟修修！”
顾芊芊认得那年轻干部是镇上下来的。她听赵青山提过，县里拨了笔款子，要搞美丽乡村建设，第一批试点就在顾家村。
没想到阻力这么大。
王婶是村里出了名的倔脾气，她往那一堵，工程彻底僵住。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议论纷纷。有说王婶不对的，但更多人是嘀咕：“刷了墙能当饭吃？”“就是，净整这些没用的。”“听说还是青山书记主动去镇上争取来的？年轻人，就想搞政绩呗……”
那年轻干部急得满头汗，打电话求援。
没过多久，赵青山骑着那辆旧摩托车来了。他停下车，没先劝王婶，而是绕着那面墙仔细看了一圈，又看了看旁边几户已经刷好的墙。
然后他走到王婶面前，没说话，先递了根烟。王婶愣了下，摆摆手没接。
“王婶，”赵青山开口，声音不高，很沉静，“这墙刷了，确实不能当饭吃。”
围观的人都静了下来，包括王婶，都疑惑地看着他。
“但是，”他话锋一转，指着村口方向，“咱们村的蜂蜜、苹果、土鸡蛋，现在是不是能卖出去了？靠的是什么？是口碑。人家买家收到货，觉得咱这东西好，人实在，环境肯定也不差。可万一哪天，有个大客户，或者电视台的（他看了一眼顾芊芊的方向），真来了咱们村，看到咱这墙上牛皮癣似的贴满小广告，破破烂烂，心里会咋想？会不会觉得咱这‘原生态’是穷酸脏乱？”
他顿了顿，看着王婶和众人：“刷墙不是面子工程，是给咱自家的产品擦亮招牌。让人家看着舒服，觉得咱这儿是正经搞生产搞发展的地方，不是穷窝窝。这钱，不是乱花的。”
他又看向王婶家院墙根下堆的杂物和一小块菜地：“您看这样行不，这墙角的杂物，我找人帮您归置好。您这溜葱长得挺好，回头让施工的给您砌个小花坛围起来，既好看又不耽误您种菜。您看成不？”
王婶张了张嘴，脸上的怒气消了大半，嘀咕道：“……那……那也不能说刷就刷，也不跟俺说一声。”
“这事是我工作没到位，没提前跟大家说透。”赵青山立刻认错，“我的问题。这样，今晚咱们开个会，详细说说这个事，大家有啥意见，尽管提。”
一场风波，就这么被他化解了。
顾芊芊站在自家院门口，远远看着。她不得不承认，赵青山身上有种她不具备的、扎根于泥土的智慧和耐心。他不是空有理想，他是真的懂这里的人，懂怎么一步步把事做下去。
那一刻，他穿着沾了灰的旧衬衫，站在一群村民中间，耐心解释的样子，比她在城里见过的任何精英男性都更有魅力。
她的心，不由自主地软了一下。可一想到他那晚的话，那点软又立刻硬了回去。
（十五）
晚上，顾芊芊鬼使神差地去了村委会开会。
屋里烟雾缭绕，坐满了人。赵青山站在前面，详细讲解着美丽乡村建设的规划，不仅仅是刷墙，还有改厕、垃圾处理、道路绿化，甚至还想借着后山的景致，搞点简单的乡村旅游接待。
他讲得投入，眼神里有光。村民们听得认真，不时提问讨论。
顾芊芊坐在角落，默默听着。她看到的是一个有担当、有远见的赵青山，和他平时那略显沉闷的样子截然不同。
散会后，人渐渐走光。赵青山收拾着材料，一抬头，看见角落里的她，愣了一下。
“还没走？”他问，语气有点不自然。
“听听。”顾芊芊站起来，“讲得挺好。”
两人隔着几张空椅子，气氛又有点僵。
“那天晚上……”顾芊芊深吸一口气，决定把话说开，“你说的话，我都记得。”
赵青山身体微微一僵，垂下眼：“喝多了，胡说的。”
“酒后吐真言。”顾芊芊盯着他，“赵青山，你看不起谁呢？你以为我顾芊芊是受不了苦，图一时新鲜的人？还是你觉得，我留下，就只是为了你？”
赵青山猛地抬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顾芊芊步步紧逼，“你觉得我冲动，会后悔？赵青山，我告诉你，我辞职回来，一开始可能是因为赌气。但这几个月，我看着咱们的蜂蜜一瓶瓶卖出去，看着苹果园的老伯拿到钱笑得合不拢嘴，看着村里因为那点订单忙得热火朝天……我比在城里做任何一份工作都有成就感！这不是冲动，这是我想做的事！”
她的声音在空荡的屋子里回荡，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你凭什么替我决定我该过什么样的生活？凭什么觉得你的喜欢，就是把我推开的原因？赵青山，你到底是太看得起自己，还是太看不起我？”
赵青山被她一连串的质问钉在原地，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眼神里翻涌着震惊、懊悔，和一丝……不敢置信的希望。
（十六）
顾芊芊说完，胸口剧烈起伏，等着他的回应。
赵青山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才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对不起……芊芊。是我……是我狭隘了。”
他走到她面前，眼神不再闪躲，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我不是看不起你，我是……怕了。”
“怕什么？”
“怕你只是一时热情，等这阵新鲜劲儿过了，会发现这里的生活枯燥又琐碎，会发现我这个人无趣又没用。怕你终究会后悔，会离开。到那时候……我承受不起。”他苦笑了一下，“我承认我自卑。跟你比起来，我拥有的太少了。徐浩说得对，我连给你买条项链的能力都没有。”
“所以你就干脆先推开我？赵青山，你是不是傻？”顾芊芊眼圈红了，“我要是在意那些，当初就不会回来！我在意的是……”她顿住了，后面的话有点难以启齿。
“在意什么？”赵青山追问，声音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顾芊芊别开脸：“在意……在意你这个人！在意你明明自己难得很，还总想着帮别人！在意你脚扭了还惦记着那车货！在意你被村民误会也不解释！行了吧！”
赵青山看着她泛红的侧脸和微微发抖的肩膀，心里那座冰封的堤坝轰然倒塌。他猛地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顾芊芊浑身一颤，转过头来看他。
“对不起，”他再次道歉，眼神却无比认真，“是我混蛋，想岔了。我不该替你做决定，更不该低估你。”他手上用力，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那你……还愿意留下来吗？不是为村里，是为……你自己。也为我。”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却重重砸在顾芊芊心上。
所有的不满、委屈，在这一刻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又黑又瘦、一身土气却眼神滚烫的男人，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赵青山，你下次再敢自作主张赶我走，我就……我就用你的蜂蜜糊你一脸！”
赵青山也笑了，眼眶发红，猛地用力，将她拉进了怀里。
这个拥抱，带着汗味、尘土味，还有淡淡的烟草味，笨拙又用力，却无比真实和温暖。顾芊芊把脸埋在他不算宽阔却异常坚实的肩膀上，听到了他急促有力的心跳声。
窗外，月色正好，虫鸣唧唧。村里最后几盏灯火也依次熄灭了，一片宁静。
（十七）
关系挑明后，一切似乎没变，又似乎都变了。
两人还是忙得脚不沾地，还是会为了一个方案争得面红耳赤，但争吵不再带着负气和疏离，反而有种默契的较劲。眼神交汇时，会不由自主地笑一下，又 quickly 分开，带着点偷偷摸摸的甜。
他们开始正大光明地一起出现在村委，一起走访农户，一起研究新品。村民们看在眼里，闲话少了，善意的打趣多了。王婶甚至偷偷塞给顾芊芊一罐自家腌的咸菜，挤挤眼：“给青山书记尝尝，他好这口。”
顾芊芊红着脸接了。
徐浩又打过几次电话，顾芊芊直接拉黑。他似乎终于死了心，没再出现。
日子在忙碌中飞逝。秋去冬来，山野染上一层薄薄的白霜。
他们的乡村电商渐渐走上了正轨，成立了合作社，注册了品牌“山野顾事”，顾芊芊担任主理人，赵青山负责政策和资源对接。生意越来越好，甚至吸引了两三个在外打工的年轻人回流。
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那天，赵青山去县里开会，带回来一个消息。
县里高度重视电商助农，决定组建一个专门的电商服务中心，面向社会招聘负责人。条件优厚，有编制。
“领导……私下问了我意见，”赵青山看着顾芊芊，语气有些谨慎，“他觉得你很合适，无论是能力、经验还是影响力。如果你想报名，机会很大。”
顾芊芊正在核对账目，闻言抬起头：“什么意思？去县里上班？”
“嗯。平台更大，能协调的资源更多，对个人发展也好。”赵青山顿了顿，补充道，“就是……得常驻县里。”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炉子里煤块燃烧的噼啪声。
顾芊芊放下笔，看着他：“你怎么想的？”
赵青山移开视线，盯着跳动的炉火：“这是好事。对你个人……确实是更好的选择。我应该支持你。”
他的语气平静，放在膝盖上的手却微微握紧了。
顾芊芊的心，慢慢沉了下去。他又来了。他又在“为她好”，又在把她往外推。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发作，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喊声：“青山书记！芊芊姐！不好了！后山……后山着火了！”
（十八）
两人脸色骤变，猛地站起来冲出门。
只见后山方向冒起滚滚浓烟，隐约可见火光！冬天风干物燥，山火一旦烧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快！召集人！带上家伙上山！”赵青山瞬间恢复镇定，一边大声指挥闻讯赶来的村民，一边抓起电话联系镇消防和林业站。
顾芊芊的心提到嗓子眼，也跟着大喊：“各家各户！留老人孩子在家！能动的人都去救火！打湿毛巾捂好口鼻！铁锹扫帚都带上！”
混乱中，她看到赵青山一把抢过一桶水浇在自己头上，抓起一把柴刀就要往火场里冲。
“赵青山！”顾芊芊尖叫一声，一把拉住他，“你干什么！”
“我得去看看火势！找到着火点！不然没法救！”赵青山脸上水珠直淌，眼神锐利得像刀，“放心，我有数！”
“我跟你一起去！”顾芊芊想也没想就说。
“胡闹！你留在下面组织人！”赵青山厉声拒绝，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冲向了浓烟最密的地方。
顾芊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烟雾里，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和村干部一起组织陆续赶来的村民，开辟隔离带，传递水桶，维护秩序。眼睛却死死盯着赵青山消失的方向，每一秒都无比煎熬。
浓烟越来越呛人，火借风势，蔓延得极快。救火的人们被熏得满脸漆黑，咳嗽不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依旧看不到赵青山出来。
顾芊芊的恐惧达到了顶点。她再也忍不住，抢过一条浸湿的毛巾捂住口鼻，不顾众人的阻拦，也要往火场里冲。
就在此时，火光烟雾中，几个人影踉踉跄跄地冲了出来！是赵青山和两个村民！他们架着一个被熏晕的村民，赵青山的衣服被燎破了好几处，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嘴唇干裂，但眼睛亮得吓人！
“快！人没事！晕过去了！”他哑着嗓子喊，“火头在东面那个沟里！快让人往那边打！快！”
顾芊芊猛地停住脚步，看着他安全归来，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巨大的 relief 之后，是汹涌的后怕和愤怒。
镇上的消防车和林业扑火队终于赶到，专业力量加入，火势逐渐被控制住。
直到天色擦黑，明火才基本被扑灭。留下人看守防止复燃，筋疲力尽的人们才三三两两下山。
顾芊芊找到赵青山时，他正坐在一块石头上，让村医处理手臂上被树枝划出的血口子。他低着头，侧脸在暮色中显得格外疲惫和冷硬。
顾芊芊走过去，二话不说，把手里的半瓶矿泉水兜头浇在他脸上。
赵青山被浇得一激灵，愕然抬头。
周围的人都愣住了。
顾芊芊眼睛通红，死死瞪着他，声音因为吸入烟尘和情绪激动而嘶哑不堪：“赵青山！你混蛋！你逞什么英雄！你要是出点什么事……出点什么事……”
她说不下去了，眼泪夺眶而出，混合着脸上的黑灰，淌下两道清晰的痕迹。
赵青山怔怔地看着她，脸上的水珠顺着下巴滴落。他看着她发抖的肩膀，通红的眼睛，还有那混合着恐惧、愤怒和失而复得的脆弱表情。
他忽然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他猛地站起身，不顾手臂的伤和周围的视线，一把将顾芊芊紧紧搂进怀里，用力得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对不起……”他在她耳边低声说，声音哽咽，“我再也不了……再也不推开你了……芊芊，别哭……”
顾芊芊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所有强撑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用力捶打着他的后背，却被他抱得更紧。
夕阳的余晖洒在刚刚经历劫难的山坡上，洒在这对紧紧相拥的男女身上。四周是焦黑的土地和呛人的烟味，他们的样子狼狈不堪。
但此刻，没有什么比这个拥抱更真实，更重要。
（十九）
山火事件后，两人之间最后那点隔阂彻底消失了。
赵青山不再提让顾芊芊去县里应聘的事，顾芊芊也当没这回事。日子照旧忙碌，却多了许多心照不宣的温情。
他会在她熬夜做方案时，默默给她披上外套，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糖水鸡蛋。她会在他为村里事务焦头烂额时，用她城市里带来的思维，给出意想不到的犀利建议，往往能豁然开朗。
他们一起规划着“山野顾事”的未来，讨论着怎么把合作社做得更规范，怎么开发更多具有本地特色的产品，甚至开始琢磨怎么利用直播吸引城里人来体验农家乐。
梦想的蓝图，在两人共同的描绘下，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触手可及。
年底，合作社分红。第一次看到真金白银的分红款，村民们笑得合不拢嘴，对顾芊芊和赵青山更是赞不绝口。
过年那天，顾芊芊是在赵家吃的年夜饭。赵母做了一桌子菜，不停给她夹菜，眼神里的喜欢藏都藏不住。赵父话不多，但喝了两杯酒后，也拍着赵青山的肩膀说：“好好待人家芊芊。”
窗外爆竹声声，屋里暖气融融。顾芊芊看着身边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心里被填得满满的。这是她在冰冷的城市公寓里从未体会过的温暖和踏实。
她忽然觉得，留在这里，或许不是放弃，而是另一种更好的开始。
（二十）
年后开春，万物复苏。
顾芊芊和赵青山筹划了一场大型的“春日山野”主题直播，不仅要卖货，还要全方位展示顾家村的自然风光和农家生活。
直播前夜，两人最后核对流程到很晚。
离开村委会时，月色如水，宁静安详。赵青山推着摩托车，送顾芊芊回家。
走到那棵老槐树下，赵青山忽然停住脚步。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丝绒盒子。
顾芊芊的心跳骤然加速。
盒子打开，里面不是什么名牌钻戒，而是一枚样式古朴的银戒指，上面镶嵌着一小颗蜜蜡色的琥珀，里面封着一粒小小的、形态完美的野花种子。在月光下，闪着温润柔和的光。
“我托镇上老银匠打的。”赵青山声音有些紧张，耳根发红，“琥珀是找老赵叔要的，他藏的原矿料。这花种子……是去年夏天，咱俩第一次吵完架，我去地里转悠，无意间看到的，也不知道叫啥名……就觉得，挺好看的，像你。”
他语无伦次，笨拙地举着戒指：“我知道这个不值钱，跟城里的没法比。但是……芊芊，我想问你……”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无比郑重：“你愿意……一直留在顾家村，留在我身边，跟我一起……把这里建设得更好吗？”
顾芊芊看着那枚独一无二的戒指，看着眼前这个紧张得手心冒汗的男人，看着他眼底那份沉甸甸的、毫无保留的真挚。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出手，轻轻接过了那枚戒指。指尖触碰到的，不仅是微凉的银和温润的琥珀，更是一颗滚烫的、扎根于这片土地的心。
她抬起头，望向远处在月光下起伏的山峦轮廓，那是他们共同奋斗、流过汗也流过泪的地方。然后，她转回头，对上赵青山紧张又期待的目光，嘴角慢慢扬起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赵青山，”她说，声音清晰而坚定，“你看那边——”
赵青山下意识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那是村口的方向，黑黢黢的，只有几点零星灯火。
“什么？”他疑惑地转回头。
却见顾芊芊已经将那枚戒指套在了自己左手无名指上，大小正好。她举起手，对着月光仔细端详，眉眼弯弯。
“等明年春天，”她收回手，轻轻握紧，感受着指环的微凉，然后看向他，眼中闪烁着比星辰更亮的光芒，“咱们在那片荒坡上，种满向日葵好不好？到时候直播，肯定爆。”
赵青山愣住了，随即，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像潮水般涌上他的眼眶。他猛地点头，一把将她抱起来，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笑声惊起了老槐树上栖息的夜鸟，扑棱棱地飞向月光皎洁的夜空。
未来还很长，脚下的路也依然会有坎坷。但此刻，他们紧紧相拥，彼此就是最确定的答案。
（尾声）
三个月后，“山野顾事”工作室。
顾芊芊刚结束一场直播，嗓子有点哑。赵青山递给她一杯泡好的胖大海，顺手拿起桌上那份刚刚送到的、印着县人事局红头文件的正式录用通知书。
他看了看，又看向正小口喝水的顾芊芊。
“真想好了？”他问，语气平静，“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县里那边，我再去说。”
顾芊芊放下水杯，伸长手臂，欣赏着无名指上那枚在灯光下泛着柔和光泽的琥珀戒指，然后拿起笔，在那份无数人求之不得的录用通知书上，利落地签下了两个字——
“拒收”。
她抬起头，冲赵青山挑眉一笑，明媚又张扬：“怎么？赵书记，舍不得我这员大将，还是……舍不得我这个人？”
赵青山看着她，也笑了，伸手过去，紧紧握住了她戴着戒指的那只手，十指相扣。
“都舍不得。”
窗外，春风拂过山野，带来泥土和新芽的芬芳。更远的公路上，一辆陌生的越野车正扬起淡淡的尘土，朝着顾家村的方向驶来。
车子里，一个穿着时髦、架着墨镜的女人，正对着手机抱怨：“……什么破地方，导航都快失灵了！姐，你说那个爆火的‘山野顾事’的主理人，真就在这山沟沟里？能答应跟咱们品牌联名吗？……”
新的故事，似乎正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