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龙现场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呼吸都变得滞重。
激光笔那一点猩红的光斑,在赝品玉璧粗劣的纹饰上缓缓移动,像一把无形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伪装,将内里腐烂的真相暴露在众人眼前——那本该是汉代龙凤交缠的祥瑞纹,此刻却因模具压制而线条僵硬、深浅不一,边缘甚至有细微的毛刺与气泡,触感粗糙得如同劣质树脂。
光斑扫过玉璧表面时,反射出的不是温润内敛的油脂光泽,而是一种刺眼的玻璃光,仿佛一层虚假的油膜浮在上面,令人不适。
林深的声音清晰而沉稳,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钉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尤其是角落里的老周。
他能听见自己耳膜因紧张而微微震颤,指尖冰凉,掌心却渗出黏腻的汗意。
老周的脸色从铁青转为酱紫,捏着茶杯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那薄薄的瓷胎捏碎。
那杯盖与杯身轻微碰撞发出的“咔哒”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像是他内心崩裂的预兆。
他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已经从最初的看热闹,变成了审视、怀疑,甚至带着一丝鄙夷。
那些目光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得他坐立难安,后背的西装布料紧贴皮肤,冷汗悄然洇开一片湿痕。
林深收起激光笔,金属外壳在掌心留下一道微凉的压痕。
他环视全场,目光最后在老周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仿佛他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背景板。
“古玩鉴赏,鉴的是物,也是心。”林深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他没有再谈论技术细节,而是拔高了格局,“我们尊重传承,但绝不姑息造假。一个健康的圈子,需要的是交流与进步,而不是用资历打压新人,用谎言蒙蔽藏家。”
这番话,掷地有声!
“说得好!”老郑第一个站起来鼓掌,掌声在空旷的大厅里激起轻微回响,像惊雷滚过沉寂的湖面。
他看向林深的眼神里,充满了激赏,“林深,你今天给我们所有人都上了一课!这才是我们年轻一辈该有的担当和水平!”
“是啊,林哥太牛了,思路清晰,有理有据,这才是真本事!”小唐激动地在群里又发了一条消息,手机屏幕上瞬间被一连串的“+1”和“大拇指”表情刷屏,电子提示音此起彼伏,如同欢呼的浪潮。
掌声雷动。
在这片热烈的氛围中,老周再也待不下去了。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啸,像他此刻压抑不住的怒火,在耳膜上划出一道血痕。
他死死地盯着台上的林深,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嘴唇微微颤抖,却终究没敢开口。
林深察觉到他的动作,只是平静地回望着他,眼神里没有挑衅,只有一片坦然。
这种无视,比任何直接的羞辱都更让老周感到刺痛,胸口像被重锤击中,闷得喘不过气。
“哼!”老周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猛地一甩袖子,布料撕裂空气的“啪”声清脆刺耳,拨开人群,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沙龙。
那狼狈的背影,与他来时那副倚老卖老的倨傲姿态,形成了无比讽刺的对比。
众人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窃窃私语声更大了。
“看来是被说中了,心虚了。”
“何止是心虚,那张对比图一放出来,我立刻就想起来了,2016年那事儿,不就是他……”
“嘘,小声点,这老家伙心眼小得很,别被他记恨上。”
沙龙在一种微妙而兴奋的气氛中落下帷幕。
林深被一群人围住,有真心求教的,有趁机拉关系的,他都一一得体应对。
直到人群散去,夜色已经笼罩了整条古玩街。
青石板路泛着湿漉漉的幽光,两旁的老式木门挂着昏黄灯笼,风一吹,光影摇曳,像在低语。
远处偶尔传来三轮车碾过石板的“咯噔”声,还有哪家店铺收摊时铁门拉下的“哗啦”响,整条街仿佛沉入一场半醒的梦。
淮古斋内,暖黄的灯光驱散了夜的寒意。
苏晚为林深沏上一壶热茶,白瓷杯中,碧绿的茶叶缓缓舒展,氤氲的茶香带着一丝清甜,钻入鼻腔,熨帖着疲惫的神经。
“我已经让老周陷入被动,但他绝不会善罢甘休。”林深接过茶杯,指尖传来温热的暖意,他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掌心的温度顺着血脉蔓延。
苏晚的眼中满是关切,她轻声道:“我看到了,他走的时候,那眼神像是要吃人。你要小心,他能在圈子里横行这么多年,背后可能还有人。”
林深点头,神色凝重起来:“我知道。今天我只是揭开了他造假手段的一角,这还不足以让他彻底翻不了身。我准备调取他2016年那起造假案的全部资料,找到关键证据,彻底揭穿他。”
“那起案子我听说过,”苏晚秀眉微蹙,“当时闹得很大,但最后却不了了之,据说很多关键的卷宗和证人都消失了,只处理了几个外围的小喽啰。你想查,恐怕没那么容易。”
“越是难查,就说明里面的水越深。”林深的眼底闪过一丝厉色,“老周只是浮在水面上的烂木头,我要做的,是把水底下那张盘根错节的网也给它扯出来!”
这不仅仅是为了他和淮古斋,更是为了整个行业的清明,为了那些被赝品坑害的藏家,也为了他心中那份对“真实”二字的坚守。
说完,他便走向里间的书房,打开了那台专门用于查阅资料的电脑。
苏晚没有再劝,她了解林深的性格,一旦做出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
她能做的,就是默默地陪在他身边,成为他最坚实的后盾。
书房里只剩下键盘清脆的敲击声,像雨滴落在铁皮屋顶,节奏急促而坚定。
林深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舞动,一个个专业数据库、新闻档案库、加密的圈内论坛被他熟练地打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屏幕上滚动的,是无数关于2016年那起案件的碎片化信息。
正如苏晚所说,当年的报道虽然铺天盖地,但都语焉不详。
官方通报措辞严谨,点到为止。
而那些圈内的帖子,则充满了各种捕风捉影的猜测,却拿不出任何实锤。
许多链接点进去,都显示“页面已被删除”。
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事后抹去了一切关键的痕迹。
林深的眉头越皱越紧,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指尖因长时间敲击而微微发酸。
他尝试通过一些特殊的渠道,进入了几个法律文书的检索系统,输入了老周的本名“周德海”以及相关的关键词。
搜索结果寥寥无几。
卷宗似乎被加密封存,或是根本没有将他的名字列为主要涉案人。
“果然,他背后的人能量不小,能把手伸到这个层面。”林深靠在椅背上,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颈后肌肉僵硬如铁。
夜已经深了,窗外万籁俱寂,只有淮古斋的灯火,如同一座孤岛,在黑暗中倔强地亮着。
挫败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他知道这条路难走,却没想到会如此艰难,仿佛面前是一堵密不透风的高墙,连一丝缝隙都找不到。
难道真的要就此罢手,任由老周这样的人继续逍遥法外?
不!绝不!
林深的眼中重新燃起斗志,像熄灭的炭火被风重新吹亮。
他坐直身体,准备换一个思路,从当年的受害者入手,或许能找到新的突破口。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再次敲击键盘的瞬间。
“叮咚——”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突兀地在寂静的书房中响起。
不是他常用的任何通讯软件的声音,更像是某种加密信道的专属信号。
只见电脑屏幕的正中央,毫无征兆地弹出了一个简洁的黑色对话框,白色的宋体字在黑色的背景下显得异常醒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质感。
对话框里,只有一行短促的文字。
“林先生,我是圈内匿名人士,我可以提供老周2016年造假案的证据。”
林深的瞳孔骤然一缩,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他的手指僵在半空中,距离键盘只有几毫米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万丈深渊。
这行字,像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眼前的困局,却也带来了更深的迷雾。
是谁?
是敌是友?
是雪中送炭的援手,还是引他步入深渊的陷阱?
电脑的散热风扇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对话框下方的光标不急不缓地闪烁着,像一只窥探着他的眼睛,等待着他的回应。
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仿佛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而变得粘稠而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