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烟袅袅,如一道蜿蜒的魂,盘旋上升,却固执地不肯散入抽油烟机的风口。
凌天没有开它,任由那股混杂着焦香、酒气与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在狭小后厨里发酵、弥漫。
他拆开那包油纸,将里面受潮发霉的瓜子尽数倒在案板上,用刀背随意碾碎,然后面无表情地撒入滚烫的油锅。
“刺啦——”
一声剧烈的爆响,一股浓郁到极致、带着奇特苦涩回甘的青烟瞬间腾起,熏得人眼睛发酸。
寻常厨子见了,只会骂一句“糟蹋东西”,但凌天却微微眯起了眼,侧耳倾听着。
他听的不是油爆的声音,而是自己身体内部,那道被万古尘埃与重重封印包裹的元神虚影,其呼吸的节奏。
随着木铲在锅底不疾不徐地翻动,那焦黑的瓜子碎末与金黄的锅巴混合,每一次摩擦,都像是在砂纸上打磨一块锈迹斑斑的古玉。
元神虚影的呼吸,从一开始的微弱断续,逐渐变得平稳、悠长。
它比三年前,凌天第一次感受到它存在时,要稳定太多了。
锅巴糊了,天道也该翻个面煎了。
同一时刻,地底深处,阴冷潮湿的第七区拘留所。
“咔哒”一声,冰冷的金属环扣上了苏沐雪纤细的手腕。
环身上篆刻着细密的符文,一经锁死,便彻底隔绝了她与外界灵气的任何联系,将她打回了普通人的范畴。
审讯室内,一名面容阴鸷的审讯官将一个平板电脑扔在她面前,屏幕上正播放着一段高清视频——一块纯棉布料上,用迪奥999口红写就的歪歪扭扭的字迹。
“苏沐雪,前‘裁决之刃’顶级刺客,重生者,”审讯官冷笑着,一字一句地念出她的资料,语气充满了嘲弄,“你以为,靠这点女人家的小聪明,写一篇漏洞百出的‘童话故事’,就有人会相信一个叛徒的话吗?还什么‘他只是在提醒他们自己为何而活’,真够感人的。”
苏沐雪没有理会他的讥讽,目光平静如水。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灯光忽然剧烈地闪烁起来,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审讯官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喝问,整栋地下基地的所有监控屏幕、平板电脑、乃至他手腕上那块智能手表,都在同一时间画面切换。
没有了“夜色”酒吧的招牌,也没有了催眠的铜铃。
画面里,只有一个简陋的后厨,一个男人正蹲在灶台前,背影显得有些佝偻和疲惫,专注地用一把木铲翻炒着锅里的东西。
那姿态,像极了这座城市里每一个为了生活奔波、被压弯了腰的普通人。
然而,所有熟悉凌天的人,在看到这一幕时,心脏都会漏跳一拍。
他们知道,那不是在做饭,那是在“烧火”。
烧的是规则,炼的是命格。
审讯官脸上的嘲讽僵住了,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平凡的背影,一股没来由的寒意从脊椎骨窜上天灵盖。
苏沐雪看着那个背影,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极淡、却无比释然的微笑。
她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审讯室中:
“你们抓的不是威胁……是这个时代在飞速奔跑时,不小心漏掉的一口真气。”
清晨五点半,天光微亮。
洛璃坐在街角的早餐摊,满足地喝完了最后一口滚烫的豆浆。
她从那只不合时宜的香奈儿手包里掏出手机,习惯性地准备扫码付款,却发现屏幕上显示着“无服务”。
“老板,没信号,我付现金。”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翻找着。
“不用啦姑娘,”摊主大叔一边麻利地给下一个客人打包油条,一边摆摆手,“刚才有个穿黑风衣的男人过来,替你把账结了。他说,这是代凌老板还的人情。”
洛璃猛地一怔,心头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那个男人……她认得。
正是上个星期,被她的任务系统判定为“无可救药”、“拯救失败”而放弃的流浪汉。
她记得他当时蜷缩在桥洞下,眼神浑浊,满身酒气,对她递过去的钱和食物毫无反应。
可刚才,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男人就站在不远处的晨光里,黑风衣洗得干干净净,头发虽然还有些乱,但眼神清明而坚定。
他冲她这边,遥遥地点了点头,便转身汇入了早高峰的人流。
洛璃捏着那只冰冷的、早已变成废铁的任务终端,忽然明白了什么。
凌天从不扮演救世主,从不将人强行拉出水火。
他只是在每个人最深的黑暗里,点燃一团微不足道的火。
至于要不要借着这火光走出来,能不能走出来,全看他们自己。
她突然笑了起来,将那只昂贵的手机和废弃的任务终端一起,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自由,原来就是亲手丢掉自己的“使用说明书”。
后厨里,最后一锅锅巴终于出锅。
凌天没有自己吃,而是仔细地分装进几个牛皮纸袋,又拿出马克笔,在上面贴上新的标签。
“老王,恭喜,你女儿昨天考了年级第一。别总加班忘了回家吃饭,孩子想你了。”
“阿珍,别胡思乱想了,你老公没出轨,是他妈怕你担心,偷偷删了你手机里催债公司的消息。”
他将纸袋一一码好,扔给旁边已经等得不耐烦的九尾白狐:“小白,送去。老规矩,顺便看看哪几家的窗户,是亮灯时间最久的。”
九尾狐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叼起纸袋,身形在晨光与阴影的交界处一闪而逝。
凌天知道,这些看似随意的举动,正通过那些被治愈的、被提醒的人们,悄无声息地编织着一张覆盖全城的、由“被看见的日常”所构成的情感之网。
它无形无质,却坚韧无比。
而这,正是对抗那即将降临的、冰冷无情的“命运审判”,唯一的防线。
深夜,凌天终于忙完了一切,独自坐在天台的旧藤椅上,啃着那早已凉透、硬得硌牙的锅巴。
随着最后一口锅巴咽下,那冰冷的系统提示音终于在他脑海中浮现。
【“概念合成”模块已激活。】
【检测到宿主神魂道基初步稳固,解锁合成模式:概念+实体 \/ 概念+概念。】
一连串详细的使用说明在系统界面上弹出,充满了玄奥与未知的诱惑。
凌天却像没看见一样,眼神没有丝毫波澜。
他随手抹了抹嘴角的锅巴碎屑,从磨得发白的牛仔裤兜里,掏出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边缘泛黄的彩票。
这是他失忆醒来后,身上唯一的东西。
上面的号码,他买了三年,一次都没中过。
他盯着那串熟悉的数字,像是在看一个老朋友,又像是在看一面映照不出自己过去的镜子。
他低声喃喃自语,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被夜风吹散:
“如果‘执念’也能当材料……”
“你说,我把‘我本应死’这个概念,和‘我不服’这个概念,合在一起……”
“会不会……蹦出来一个连天都敢骂的玩意儿?”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张平平无奇的彩票边缘,竟无端渗出了一丝极其细微、却璀璨如日的金乌血光。
与此同时,万里无云的夜空深处,一道不属于人间的、冰冷森然的剑意,仿佛沉睡了万古的巨兽,感应到了这丝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凌天却没有抬头,他只是低下头,看着掌心那张开始微微发烫的彩票,然后站起身,走回厨房,将那张渗出丝丝血光的彩票,郑重地平铺在了刚刚碾过霉瓜子的案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