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耳麦里,正传来一阵细微而嘈杂的电流声,如同无数只被关在铁笼里的困兽在嘶吼。
这是零七通过城市网络截获并实时转播的一场加密会议。
会议的主角,是“净世会”在云州分部仅存的几名高层。
“必须立刻启动‘断链计划’!我们暴露了太多基层人员,他们一旦被捕,顺藤摸瓜,我们一个都跑不掉!”一个声音尖利而惶急,充满了恐惧。
“胡说!断链?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销毁所有底层名单,等于自断手脚!那些人是我们花了多少年才渗透进去的钉子,现在全拔了,我们以后就是瞎子和聋子!”另一个粗犷的声音怒不可遏地反驳。
“那也比全军覆没强!现在的问题不是以后,是今晚!那个‘西巷社区’摆明了是在跟我们叫板,官方的态度又暧昧不清,我们必须收缩防线!”
争吵,谩骂,互相指责。
凌天指尖的烟灰跌落,在夜风中无声地碎裂。
他听着耳麦里那场关乎无数人命运的争吵,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零七,”他轻声开口,“你们吵得越凶,下面的人心,就越乱。”
【指令确认。】零七的电子音在脑海中响起。
“还记得昨天缴获的那本被烧了一半的账册吗?”
【数据已完成78%的物理复原与逻辑推演补全。】
“很好,”凌天吐出一口烟圈,看着它在空中扭曲、消散,“把其中关于‘嘉奖’与‘晋升’的那几页,挑选几个最典型的案例,用匿名邮件的方式,发给每一个曾被‘净世会’威胁过、收买过、但现在还没暴露的线人家属。邮件里只附上一句话……”
他顿了顿,
“你想知道你的丈夫,为什么上个月会突然升职加薪吗?”
清晨七点十九分,一辆贴着“小美鲜送”标志的电动车停在了城南一处高档小区的楼下。
苏沐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熟练地提起一个保温餐盒,快步走进了电梯。
她今天上午的身份,是一名给客户配送高端定制早餐的送餐员。
“叮咚。”
门铃响了片刻,一个睡眼惺忪的中年男人打开了门。
他正是净世会在市政规划部门安插的一名中层干部。
“您的早餐。”苏沐雪的声音压得很低,听不出任何特点。
男人接过餐盒,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关上了门。
苏沐雪没有丝毫停留,转身进入电梯,迅速离开了小区。
在她按下门铃的同时,她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餐盒的底部夹层,一片比指甲盖还小的微型录音芯片无声地开始工作,循环播放着一段经过处理的、音质略带杂音的语音片段。
那正是这名干部昨夜与他的上级紧急通话时,讨论如何处理掉几个“可能不牢靠的下线”的灭口方案。
两个小时后,上午九点二十分,市纪委的举报热线响起了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哭诉声。
“我……我要举报!我丈夫疯了!他……他要把我骗到国外去,说是治病,其实是要灭我的口!他还说,再不走,我们全家都得完蛋!”
当纪检人员火速赶到时,屋内早已人去楼空。
但在凌乱的床铺底下,一个被匆忙遗下、未来得及销毁的U盘,正静静地躺在那里,里面存满了这些年来,他经手的每一笔资金洗转移的详细证据。
上午十点零七分,区司法局的法律援助接待窗口。
洛璃化着精致的淡妆,一身得体的职业套装,将一份文件轻轻放在了桌面上。
她的身份牌上写着:西巷社区居民互助会,特聘法律顾问。
“您好,我们代表西巷社区的居民,向贵局提交一份《关于依法保护基层治安信息举报人合法权益的紧急建议书》。”
接待的工作人员看着那份打印精美的建议书,以及后面附带的、按着二十个鲜红手印的联名信,一时间有些发愣。
“洛小姐,这件事……我们已经了解了,正在研究……”
“我们知道政府的工作流程需要时间,”洛璃微笑着打断了他,那笑容甜美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所以我们才来主动配合。这些签名的居民,都是英雄,他们冒着被报复的风险,提供了大量有价值的线索。我们不求表彰,但希望政府能明确表态,保障这些平民英雄的人身安全。”
工作人员额头开始冒汗,正想说些官样文章,窗口外,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数十名手持《安全观察员资格证》的居民。
他们没有喧哗,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坚定地望向大厅内部。
“我们要作证!”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
瞬间,应者云集。
“对!我们要作证!”
“那些坏人就在我们身边!我们不怕!”
闪光灯在人群外围亮起,几名不知从哪得到消息的本地新闻记者,正兴奋地将这一幕记录下来。
半小时后,“西巷居民请愿保护举报人”的话题,悄然登上了本地热搜榜。
中午十二点三十三分,西巷那辆破旧的维修车前,再次人头攒动。
九尾在临时搭起的黑板前,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社区失信人员名单发布会”。
黑板上,挂着一张由零七连夜绘制出的“净世会”云州外围人员关系网。
那是一张巨大的树状图,每一个节点都是一个名字或代号。
大部分节点是灰色的,代表身份不明或潜逃中;少数几个被用红笔圈出,代表已被官方控制;而更有趣的是,十几个节点被涂成了绿色。
“绿色,代表愿意主动联系我们,戴罪立功,争取宽大处理的人员。”九尾扶了扶老花镜,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人群中发出一阵窃窃私语。
少年小林举着一个从维修车上拆下来的铁皮喇叭,清了清嗓子,一脸严肃地宣读第一条公告:
“张伟,男,四十三岁,原净世会南区物资调配员。经查,其在职期间,涉嫌挪用伪装成慈善物资的行动经费共计八十三万元。根据‘绿码’人员提供的线索,其目前藏身于城东‘平安里’三号楼二单元401室的出租屋内。”
话音刚落,队伍后排一个正在看热闹的大妈猛地一拍大腿,惊呼出声:“那不是我家房子吗?我说这个月房租怎么交得那么痛快!”
消息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迅速激起千层浪。
不到半天时间,三名被点名的在逃人员,还没等警察上门,就因为被房东、邻居、甚至是楼下卖早餐的摊主举报,而束手就擒。
一场由官方主导的抓捕,演变成了一场全民参与的“大家来找茬”。
傍晚七点零五分,夜色酒吧二楼。
凌天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一手端着酒杯,望着远处市区主干道上,连成一片的闪烁警灯,像一条红蓝相间的绚丽长河。
【报告。
最后两名核心骨干试图从东港码头乘船偷渡,已被边防部队截获。】零七的声音在脑海中汇报,【截获原因:接到“热心市民”匿名举报,称发现一宗可疑的‘海鲜’交易。】
凌天抿了一口琥珀色的酒液,酒液辛辣,顺着喉咙滑入胃里,带来一阵暖意。
他轻声笑了:“他们到现在还以为,我们只是在拼运气。”
是的,从泄露情报引发内乱,到精准策反逼出证据,再到发动群众围追堵截,环环相扣,天衣无缝。
在“净世会”和官方看来,这都是一系列高明但仍在理解范畴内的战术博弈。
但他们都错了。
凌天转身走到吧台后,拉开一个尘封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本封面已经破旧不堪的账本。
这正是昨天从那个净世会成员身上缴获,又被零七修复的那一本。
他轻轻翻开,账本的扉页上,一行用系统之力烙印的、只有他能看见的金色小字,正缓缓消散。
【合成公式:废弃账本(承载罪恶与关系的介质)+ 人性弱点(贪婪\/恐惧\/猜忌之概念集合)= 自我毁灭程序(因果律模因)】
【效果:以账本为核心,将其中记录的所有社会关系网作为目标,定向放大每一个节点上的人性弱点。
猜忌者将不再信任,贪婪者会铤而走险,恐惧者则会寻求自保……程序将在二十四小时内,引发目标组织的链式崩溃。】
这,才是真相。
他根本没有去挨个算计谁会背叛,谁会崩溃。
他只是创造了一个“让所有该崩溃的人都崩溃”的“规则”。
他只是把一个即将引爆的炸药桶,轻轻往前推了一把而已。
窗外的月光穿过玻璃,洒在他的侧脸,照见他漆黑的瞳孔深处,一闪而过的、仿若太阳神鸟般的璀璨金芒。
城市在警笛声中,逐渐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凌天喝完杯中最后一口酒,将杯子重重地放在吧台上。
那张平日里总是挂着懒散笑意的脸上,此刻却是一片沉静。
他从衣架上取下一件最普通的黑色夹克,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独自走下楼梯,融入了酒吧外深沉的夜色里。
他的目的地,是城南那座早已废弃的变电站。
今晚这场大戏,收网了所有的鱼,但那张“网”本身,他得亲自去回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