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还是再呆会吧。”
站在璃月港灯火通明的入口，芙宁娜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喧嚣，心中那点刚刚在马车上积蓄起的、微弱的“回去”的念头，瞬间被更强烈的抗拒感压了下去。
（回去？回哪里去？）
（回枫丹面对那维莱特的追问和预言的压力？）
（回蓝星面对顾清辞那冷静到残忍的掌控和没有了念念的空洞？）
不。
她不想。
至少现在不想。
那股因为念念离去而产生的、对一切“责任”与“关系”的厌弃感，依然牢牢地占据着她的心神。
她只想待在这个没人认识她、没人要求她、可以用食物和风景暂时麻痹自己的地方。
（那就……再多待几天好了。）
她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看似合理的借口。
于是，她转身，再次融入了璃月港夜晚的人流，没有走向通往港口的码头，而是漫无目的地朝着绯云坡更深处走去。
接下来的几天，芙宁娜仿佛真的成了一个异乡的游客。
她依然住在之前那家不起眼但干净的小客栈，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就开始在璃月港的大街小巷漫游。
她尝遍了新月轩的琥珀虾，在万民堂被香菱热情推荐（并差点被辣哭）的新菜式“吓退”，在三碗不过港听田铁嘴说书，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那种热闹的氛围让她感到些许慰藉。
她甚至学着璃月人的样子，在傍晚时分到码头看落日，看千帆归港。
她刻意不去想顾清辞，不去碰那部属于蓝星的手机。
那副被卸下的手套，仿佛也卸下了她与那个世界的一部分联系。这是一种幼稚的、赌气般的逃避，但她此刻需要这种逃避。
这天上午，阳光正好。
芙宁娜在吃虎岩闲逛，被一阵独特的、带着些许梅花清冷的香气吸引。
她循着香气，走到了一处挂着“往生堂”牌匾、气氛与其他商铺截然不同的建筑前。
门口站着一位少女，身着带有彼岸花元素的褐色衣袍，头戴一顶奇怪的帽子，帽檐一侧别着一朵新鲜的梅花。
“太阳出来我晒太阳，月亮出来我晒月亮喽~”
她正伸着懒腰，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神情灵动又带着几分狡黠。
“哟~这位客官，面生得很呐！”
少女看到芙宁娜，眼睛一亮，立刻蹦蹦跳跳地凑了过来，脸上洋溢着过于热情的笑容，
“看您气色……嗯，似乎心中有事，郁结难舒？要不要考虑一下我们往生堂最新推出的‘往生套餐第二碑半价’活动？提前预定，安心无忧哦！”
芙宁娜被这突如其来的、关于“身后事”的推销弄得一愣，异色瞳微微睁大。
她看着眼前这位自称胡桃的往生堂堂主，对方那仿佛在推销糖果而不是殡葬服务的态度，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碑？半价？）
（向本神明推销墓地？真是……）
一种荒谬感冲淡了她连日来的沉郁。
她下意识地想用“本神明”来回应，但那三个字在喉咙里滚了滚，却觉得异常沉重和……无意义。
在这里，没人知道她是芙宁娜，没人期待她是水神。
自称神明，除了引来不必要的惊诧和麻烦，还能有什么？
她累了，不想再扮演了，哪怕只是口头上的。
“我……”
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干涩，却异常清晰，“暂时不需要这种服务。”
胡桃眨了眨她那灵动的梅花瞳，似乎对眼前这位衣着华丽、气质独特却自称“我”的客人更感兴趣了。
“哎呀，别这么快拒绝嘛~”
她凑得更近，压低声音，“人生无常，谁也说不准的啦~看您这穿着打扮，肯定不是普通人，提前规划一下，显得有格调！我们往生堂服务周到，保证让您……呃，让您的仪式，风风光光，符合身份！”
芙宁娜看着她那认真推销的模样，竟有些哭笑不得。
这女孩的身上，有一种无视世间悲苦、我行我素的旺盛生命力，像一团跳跃的火焰。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芙宁娜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的叹息，几乎是有些仓促地逃离了往生堂门口，身后还传来胡桃意犹未尽的呼喊：
“客官~考虑一下嘛！不满意可以退款哦！”
这次奇特的遭遇，像一颗味道奇怪却醒脑的薄荷糖，让芙宁娜麻木的神经被刺激了一下。
用“我”来自称，感觉……似乎也没那么难？
反而有种卸下伪装般的轻松。
她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不卜庐附近。
空气中弥漫着清苦的草药香气。
就在药庐外的山坡上，她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穿着紫色的道童服，头上贴着符咒，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采摘着药草。
她的动作有些缓慢和僵硬，眼神纯净却带着一丝茫然。
芙宁娜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
七七似乎感受到了目光，缓缓抬起头，看向芙宁娜。
她的眼神没有寻常孩子的灵动，更像是一潭平静的、不起波澜的古井。
“你……需要……帮助吗？”
七七歪了歪头，用她那特有的、带着停顿的、软糯的声音问道。
她手里还捏着一株刚采下的清心，递向芙宁娜的方向，“这个……可以……静心。”
芙宁娜看着七七那双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看着她递过来的、带着露珠的清心，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轻轻触动了。
这个女孩，似乎连自己的存在都需要依靠笔记来记住，却还会本能地向一个陌生的、看起来有些悲伤的人，递出能“静心”的药草。
（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悲伤，不知道失去，或许……也是一种幸运？）
芙宁娜没有接过清心，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加轻柔：
“谢谢，我……不需要。”
她又用了“我”。
在七七这样纯粹的存在面前，任何伪装都显得多余。
七七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困惑，但还是慢慢收回了手，低下头，继续专注于自己的采药工作，嘴里小声地、一字一顿地背诵着：
“清心……性微寒……味甘苦……归心、肺经……”
芙宁娜站在原地，看着七七专注的侧影，心中那片因为念念而冰封的角落，似乎又被这无声的、纯粹的善意，悄悄地融化了一点点。
她依旧悲伤。
她依旧不想理会顾清辞，不想面对那些烦心事。
但在这璃月港，在这接连遇到的、性格迥异却都如此“真实”的人们中间，在她可以自然地称自己为“我”的这片土地上，她仿佛找到了一丝喘息的空间。
胡桃的跳脱与对生死的“戏谑”，七七的纯粹与懵懂的善意……都像是一道道微弱却不同的光，照进了她阴霾笼罩的世界。
而她，暂时摘下了“神明”的面具，只是一个迷路的、悲伤的旅人“我”。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安静地看着七七采药，听着她断断续续的背诵声，直到夕阳的余晖再次将她们的影子拉长。
回去？
或许总有一天要回去，回到那个她必须是“神明芙宁娜”的地方。
但不是今天。
今天，她只是“我”，一个坐在璃月山坡上，看着采药女孩的、安静的旁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