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悬空,星光黯淡,赤砂镇笼罩在一片清冷之中。
两道身影前一后匆匆行走,打破了夜的沉寂。
“吱呀——”
沉重的木门被北忘用没受伤的右边肩膀顶开,他背靠冰凉的门板,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直到踏进这临时落脚处,从矿洞深处就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算松了下来。
左肩伤口传来钻心刺骨的剧痛,那是尸将利爪上附着的阴煞之力,带着强烈的侵蚀性,阴寒入骨。
煞气正沿着伤口向筋骨内蔓延,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变成青黑色。
北忘踉跄走到桌边,借着昏暗油灯光,艰难地解开之前临时包扎的布条。布条早被鲜血和矿洞中的污秽浸透。
伤口彻底暴露出来,皮肉不规则地翻开,森白肩骨隐约可见,伤口散发出一股与血池同源的气息,带着铁锈与腐肉的甜腥味。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翻涌的血腥气。
从行囊里取出一个古朴木盒。打开盒盖,里面整齐摆放着长短不一的银针,还有几个颜色各异、贴着标签的瓷瓶等物。
他先取出一包淡黄色、散发着辛辣味的药粉,小心撒在狰狞的伤口上。
这是他师门秘制的“拔毒散”,选用烈阳草、雄黄、朱砂等至阳之物炼制,专克各类阴邪煞毒。
药粉触及伤口,立刻冒起黑烟,发出细微“嗤嗤”声,一股如同灼烧的刺痛感传来,让北忘忍不住闷哼一声,牙关紧咬,额头青筋凸起。
随即,他又捻起几根银针,手法娴熟地依次刺入伤口周围的“肩髃”、“巨骨”等几处关键穴道。
银针入体,微微颤动,针尾处有淡淡的金色流光顺着针体导入穴道深处——
这是他以自身精纯的纯阳真元,强行封堵煞气蔓延路径,并试图将其一丝丝逼出体外。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
就在北忘全力运转功法,对抗体内那顽固的阴煞之气时,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房间另一个角落。
南灵静静站在那里,依旧是那副样子,素净衣衫在昏黄灯光下纤尘不染。
她就那么静静站着,低头看着自己那根纤细、白皙得近乎透明的食指,仿佛在审视什么无形之物,又仿佛只是单纯发呆。
北忘心情起伏难平。
今夜矿洞深处一战,凶险程度远超他以往下山历练的任何经历。
那具吸收了源眼晶石磅礴煞气而彻底狂暴的尸将,实力已达恐怖境地,力量、速度、以及那身近乎实质的煞气铠甲,都绝非寻常术士能抗衡。
若不是……
若不是南灵最后那匪夷所思的出手,强行停滞了尸将那必杀一击的瞬息时间,他北忘此刻恐怕早已成为矿洞中一具冰冷破碎的尸体,甚至可能被煞气侵蚀神魂,化作只知杀戮的行尸走肉。
他看着南灵如同玉雕般的身影,却感觉两人虽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呃……!”
肩头猛然传来一阵剧烈痛楚,如同被无数冰锥刺穿搅动,将北忘从繁杂思绪中拉回。
他闷哼一声,低头看去,只见伤口处被银针和真元逼出的黑色血液正一滴滴落在下方铜盆中。
然而,盘踞在筋骨之间的青黑色煞气,却依旧顽固不化,不见减少。
“必须想办法切断它和源眼的联系,或者……封印源眼本身。”
北忘咬着牙,声音因痛苦而沙哑低沉,像是在艰难自语,又像是对南灵诉说。
他知道,只要那源眼晶石还在,它就会不断汲取地脉阴气,释放无穷无尽的煞气。
那么盘踞在深处的尸将就将是不灭的,甚至随时间推移,吸纳更多煞气,变得更加强大。
长此以往,恐怕不仅仅是这片山脉,连带着整个赤砂镇,乃至更远区域,都可能被这不断扩张的煞气吞噬。
下一次,他们未必还能如此幸运逃脱。
封印源眼....谈何容易。
那东西散发出的古老怨念与杀戮意志,不知是多少岁月的沉淀。那煞气更是凶戾滔天,绝非寻常封禁符箓或阵法能够镇压。
房间内,一时只剩下北忘粗重的呼吸声,银针的嗡鸣声,以及灯芯燃烧时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油灯昏黄跳动的光芒将两人影子长长投在斑驳墙壁上,一道因痛苦与竭力运功而微微佝偻,忙碌挣扎;另一道则挺直静默,沉浸在外人无法窥测的推演计算中。
时间一点点流逝,北忘脸色愈发苍白,汗水几乎浸透后背。
煞气的顽固远超预期,纯阳真元与之对抗,消耗巨大却收效甚微。就在他感到气海渐渐空虚,几乎难以为继之时——
南灵,动了。
她依旧毫无征兆,步伐无声,来到北忘面前。
她微微俯身,视线落在北忘左肩那依旧缭绕黑气的狰狞伤口上,看了片刻。
然后,她伸出那根曾划断煞气、凝滞尸将的食指,轻轻点在北忘伤口旁、一处未被银针封住的完好肌肤上。
北忘在她靠近时便已察觉,正自疑惑,待那冰凉指尖触及皮肤,他浑身猛地一僵!
一股冰冷彻骨的力量,瞬间透体而入!并且精准无比地“缠绕”上那些盘踞在他伤口深处、不断侵蚀他生机的阴煞黑气。
下一刻,一种奇异的“剥离”感传来,那些与他血肉、真元纠缠在一起的煞气,被某种更根本的力量强行从“附着”的状态中“抽离”出来,被“抹除”、“净化”。
这个过程极其短暂,不过两三个呼吸之间。
当南灵收回手指时,北忘肩头伤口处的青黑色已然消失无踪,虽然依旧皮肉翻卷、但已是正常鲜红色。
北忘有些难以置信地活动了一下左肩,虽然伤口依旧很疼,但真元运转已无滞涩之感。
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眼前依旧面无表情的南灵,心中充满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更深的好奇与凛然。
他挣扎着坐直身体,对着南灵,双手抱拳,极其郑重地、一字一句道:
“多谢……姑娘相助。”
这份感激发自内心。
若非她出手,单凭他自己,想要驱除这源眼煞气,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还可能留下难以治愈的暗伤,甚至修为倒退。
南灵看着北忘,用她那特有的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的语调,清冷回应:
“碍事。”
话音落下,她便不再多看北忘一眼,再次转身走回那个阴暗角落。
北忘的手缓缓放下,脸上的郑重神色微微一滞,随即化为一丝无奈苦笑。
“碍事……”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这简单到近乎冷漠的回答,再次印证了他之前的感受。她的思维,果然与常人迥异。
无论如何,她确实救了他。北忘收敛心神,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自身。
煞气既除,他立刻取出金疮药,重新仔细包扎好伤口,又服下几颗固本培元的丹药,开始盘膝打坐。
窗外的风似乎更急了些,吹得窗棂咯咯作响。远处的黑暗中,隐约传来几声凄厉鸦鸣,旋即又被风声淹没。
夜色,在疗伤的静谧与各自深沉的思绪中,缓缓流淌。
而黎明之后,等待他们的,将是更为艰巨的挑战,以及那搏动不休的罪恶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