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营的寒冬并未因任何人的心绪而放缓脚步，训练依旧严酷的进行着。
而沈栀意和向羽之间的氛围，虽然不再是最初那种能将人冻僵的冰冷，但也没有完全回暖，现在二人的状态更像是一种小心翼翼试探的薄冰期。
而向羽的“表现”仍在继续，但变得更加隐秘和出人意料。
他不再做拨菜递水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更细微、更需要观察力的地方。
沈栀意发现，她每次进行完极寒条件下的射击训练后，那把冰冷的、金属触感能瞬间带走指尖温度的步枪，总会“恰好”被提前用特殊的防冻布包裹了一会儿。
握上去不再是刺骨的寒，而是带着一丝残余的温感，让她能更快地进入射击状态，保持指尖的灵敏。
她起初以为是装备员的细心，直到有一次提前结束训练，远远看到向羽正默不作声地用自己的体温，隔着布料捂着下一组训练要用的、属于她的那把枪。
还有她的作战靴。在经历了泥泞冰雪混合的训练后，靴子往往又湿又重，沾满泥浆。
但每次清理干净放回规定位置后，第二天一早，她总会发现靴筒内侧不易察觉的角落被额外涂抹了一层均匀的防水防冻油膏，鞋带也像是被重新系过，更加牢固不易松散。
最让她触动的是在一次夜间理论考核后。那天她因为加练格斗，错过了一些复习时间，考核时在一道复杂的战术计算题上卡了壳，心情有些烦躁。
第二天，沈栀意就发现自己摊开放在桌角的笔记本里，夹着一页干净整洁的演算纸。
上面没有任何署名，只有用极其工整的字迹，将那道题目的几种解法、步骤、甚至容易出错的要点，清清楚楚地罗列了出来，但那字迹，她认得，是向羽。
这些细微至极、几乎不易察觉的举动，像一股股暖流，悄无声息地浸润着沈栀意的心。
沈栀意知道，向羽是在用他的方式，默默守护着她的训练状态，弥补着自己之前言语带来的伤害。
这份沉默而精准的关怀，比任何直白的讨好都更让沈栀意感到意外和心动。她冰封的心防，在这些细微的暖意下，加速融化。
然而，真正击碎最后隔阂、让关系发生质变的，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实战化险情。
那是一次模拟敌后爆破物资点的训练。地点设在一个废弃的、结构复杂的混凝土模拟厂区内。
沈栀意作为爆破小组的核心，需要携带模拟炸药包，在队友掩护下突破“敌军”封锁，潜入目标建筑安装并撤离。
训练进行得异常激烈。红蓝双方对抗进入白热化，枪声、爆炸声此起彼伏。
只见沈栀意身手矫健，利用废墟掩护，灵活地规避着蓝方的拦截，逐渐接近了核心区域——一栋三层高的破败楼房。
就在她成功突破一层防线，准备沿着内部一处狭窄的旋转铁梯向上突击时，意外发生了！
或许是之前对抗中的爆炸震动，或许是年久失修，那铁质旋转楼梯上方固定的一处沉重的水泥预制板构件，突然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紧接着，巨大的构件猛地向下脱落，带着呼啸的风声，直直朝着正在楼梯中段快速向上的沈栀意砸落下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沈栀意甚至只来得及听到异响抬头，瞳孔中那巨大的阴影就已经急速放大，死亡的威胁瞬间攫住了她！
此刻的她根本无处可躲！楼梯狭窄，后退不及，向上更是自投罗网！
“小心！” 几乎是同时，一声嘶哑到极致的怒吼从沈栀意的侧后方炸响！
是向羽！他作为火力掩护组，一直在一个能够观察到沈栀意进攻路线的窗口位置。
在水泥板松动的瞬间，他那远超常人的危险直觉就发出了警报！没有丝毫犹豫，甚至超越了理智的思考，他的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
就像一枚出膛的炮弹，向羽猛地从窗口跃入楼内，速度爆发到了极限！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他疾冲至楼梯口猛地向前一扑，用自己的整个后背和肩膀，狠狠地撞向正在下落的沈栀意！
“嘭！”一声沉重的闷响！
沈栀意只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侧面传来，随即整个人被撞得飞离了楼梯，向着侧方的空地摔去。
她在空中艰难地扭转身形，最终踉跄着落地，虽然摔得生疼，但成功脱离了危险区域。
而就在她被撞开的下一毫秒！巨大的水泥预制板重重地砸落下来！狠狠地砸在了刚才沈栀意所处的位置！
坚固的铁质楼梯被砸得扭曲变形，发出刺耳的金属呻吟声！碎石和灰尘瞬间弥漫开来！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训练场瞬间鸦雀无声！
沈栀意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猛地抬头，望向那片被灰尘笼罩的区域，嘶声喊道。
“向羽！”
灰尘缓缓散去。
只见向羽倒在离坠落点极近的地方。他是在撞开沈栀意的最后一刻，才借着反作用力竭力向侧后方翻滚躲避的。
但即便如此，飞溅的碎石和沉重的冲击力依旧波及到了他。
只见他侧躺在地上，作训服肩膀和手臂处被尖锐的混凝土棱角划开了好几道口子，渗出血迹。
此刻的向羽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但他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目光却第一时间急切地投向沈栀意的方向，直到确认她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的惊恐才换成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安心。
沈栀意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声音都变了调。
“向羽！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她跪在他身边，手忙脚乱地想查看他的伤势，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武钢和医务兵也迅速围了上来。
“别动他！先检查！”医务兵急忙道。
向羽却仿佛没听到医务兵的话，他的目光始终牢牢锁在沈栀意惊慌失措的脸上，忍着痛的安慰她。
“……你……没事……就好。我……死不了……”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狠狠劈中了沈栀意！
刹那间，所有的细微关怀、所有的笨拙弥补、所有的冷战别扭……
在这一刻，在这句用自身安危换来的、最简单却最沉重的话语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向羽为了保护她，是真的可以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这份近乎本能的守护，彻底击碎了沈栀意心中所有的壁垒！
什么骄傲，什么面子，什么之前争吵的委屈，统统都在这一刻，全部灰飞烟灭！
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沈栀意的脸颊滑落。
不是害怕，不是委屈，而是一种被巨大的、汹涌的情感冲击后的释放。
只见沈栀意紧紧抓住向羽没有受伤的手，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地说道。
“你这个傻子！谁让你这么做的！你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这是冷战以来，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如此强烈而真实的情感，不再是冰冷，不再是别扭，而是全然的担忧和后怕。
向羽看着她滚落的眼泪和毫不掩饰的关切，苍白的脸上竟然艰难地扯出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
随即尽管现在的他很难受，但仍反手用力握了握沈栀意的手，随后声音低哑却坚定说。
“……没事，别担心！”
经卫生队紧急检查和后续的详细诊断，伤势远比预想的严重。
向羽左侧肋骨骨裂两根，伴有严重的软组织挫伤和肌肉撕裂，后背大面积瘀伤，多处皮肤被尖锐碎石划开，伤口颇深。
军医看着x光片和伤口，脸色凝重。
“向羽同志，你这伤势不轻，必须立刻卧床静养，至少三周不能进行任何剧烈活动，否则极易造成二次损伤，留下永久性隐患！”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伤势，看着都疼。
然而，向羽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躺在病床上，脸色因失血和疼痛而苍白，但他拒绝了军医卧床静养的建议，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我能坚持。训练不能落下。”
“胡闹！”军医气得差点跳起来，“你这是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你要是强行训练，后果不堪设想！”
向羽却抿紧了唇，不再辩解，但那眼神里的倔强和不容置疑，让军医明白这头犟驴根本劝不住。
果然，第二天一早，当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起床哨音尚未响起，向羽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了训练场边缘。
他换上了作训服，但动作明显僵硬迟缓，每一个细微的移动都似乎牵扯着伤口，让他额头瞬间布满细密的冷汗，嘴唇咬得死白。
但他还是咬着牙，开始进行最基础的恢复性慢跑。
每跑一步，胸腔和后背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同时刺扎。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而艰难，脸色苍白得吓人，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鬓角和后背，与伤口摩擦，带来更强烈的痛楚。
但向羽却固执的没有停下，只是调整着呼吸随后用一种近乎自虐般的意志力，强迫自己一步一步地向前移动。
随后几天的训练，他更是让所有人心惊肉跳。
战术匍匐训练，他拖着伤躯，动作因疼痛而变形，速度慢了许多，但依旧坚持完成了全程，作训服腹部和肘部磨破了，渗出的血迹混着泥土，看得人触目惊心。
器械训练，他无法完成标准的引体向上和屈臂撑，就用一只手或者降低难度，哪怕只能做一个，也要咬着牙去做。
每一次发力，都能看到他脖颈上暴起的青筋和瞬间惨白的脸色。但他从未喊过一声疼，从未主动要求过休息，也拒绝任何特殊的照顾。
向羽把所有的痛苦都死死压在心底，用沉默和惊人的毅力硬扛着。
那挺直的，即使因疼痛而微颤却从不弯曲的脊梁，成了训练场上一道令人肃然起敬又无比心疼的风景。
而作为向羽的小迷弟的王博和刘江，私下里不知道劝了多少回，但最终都被向羽无视掉。
“羽哥这是何苦呢……”
“他看着比受伤前还拼……这得多疼啊……”
而这一切，沈栀意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
最初，看到他拖着那样的伤躯出现在训练场，她是震惊和愤怒的，觉得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看着他那沉默的坚持，那一次次因剧痛而瞬间收缩的瞳孔和死咬的牙关……
沈栀意的心情从愤怒逐渐转变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和震撼。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伤势有多重。她更能想象他每一次移动、每一次发力所需要承受的痛苦是何等剧烈。
但向羽都扛下来了，不是为了逞强，更像是一种自我证明，或者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对她之前被自己冲动下伤害了的交代。
沈栀意知道，向羽是要强的，或许他是真的不想让自己因为受伤而被特殊对待。
但这样的带伤训练，一定会让他倍加痛苦的。
想到这，沈栀意心里有了一丝了然。原来，这就是向羽说的，会比她沈栀意更痛苦，才能算是真的感同身受，才配的上沈栀意原谅他。
一时间沈栀意感觉头有些大了，对照未来那个情绪稳定甚至有时候会引导沈栀意去做事的向羽，此刻的他更带着几分刚刚步入社会的单纯一根筋大学生。
觉得只有自己比沈栀意更难受，才会得到沈栀意的原谅！
当下沈栀意的心，被这种沉默而磅礴的力量狠狠撞击着。
之前那些细微的关怀带来的感动，在此刻向羽所展现的如同钢铁般意志面前，汇聚成了汹涌的洪流，彻底冲垮了她心中最后那道名为“骄傲”和“别扭”的堤坝。
她不再犹豫。决定私下里要找一找向羽好好聊一聊，沈栀意扪心自问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向羽带伤训练的样子。
向羽难受，她更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