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营的日子，如同被海风磨砺的礁石，坚硬而规律。
高强度训练后的短暂休整日，对沈栀意而言，是珍贵的休息，也是整理思绪的港湾。
训练场上与向羽之间那层无形的坚冰，在袁野那家伙看似不着调实则精准的“分析”和偶尔的“推波助澜”下，确实消融了不少。
虽然依旧是沉默居多，但那种刻意制造的真空地带消失了。
训练场上，向羽递过来的水壶，沈栀意偶尔也会在他动作太快或者自己正好腾不出手时，自然地接过来灌一口，再随手递还回去，动作流畅得仿佛本该如此。
擦肩而过时，空气不再凝滞，反而有种心照不宣的、微妙的平静流动感。
没有宣告冷战结束，没有亲昵举动，但这种“默认对方存在且互动合理”的状态，对沈栀意而言，已是巨大的慰藉。
她把这归功于袁野那通电话里那句欠揍又精准的“石头开花，全靠水滴石穿”。
难得的休息日，阳光透过宿舍窗户，暖洋洋地洒在地板上。
沈栀意握着手机，指尖在通讯录里“袁野”的名字上停顿。
一股想要分享近况的冲动，带着点连她自己都未深究的轻松，悄然升起。
她想告诉那个总能一眼看穿她情绪的死党：袁野，你说的“水滴石穿”，好像……有点效果了。
电话拨出，听筒里传来的却是漫长而冰冷的忙音。无人接听。
沈栀意微微蹙眉。这不寻常。
袁野那家伙，信息素旺盛得惊人。路边看到一排狗整齐划一地掉进水沟都能拍个十秒小视频配上他标志性的魔性笑声发给她。
但自从上次通话后，已经过去快三个月了。
这期间，沈栀意经历了汇演风波、向羽披衣、李英杰纠缠被联手冷酷击退……桩桩件件，在她心里都留下了痕迹。
按袁野的性格，他不可能错过这些“素材”。可他的信息栏，却安静得像沉入马里亚纳海沟的石头。
一丝疑惑，如同初秋的薄雾，悄然笼罩心头。
于是沈栀意点开与袁野的聊天窗口，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三个月前，是她汇演结束后发过去的一张舞台谢幕照，配文简单：【任务完成】。
袁野当时秒回了一连串的惊叹号和夸张的点赞表情包。
之后，一片死寂。
沈栀意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敲下一行字：
【袁野，还活着？三个月没消息，被外星人抓去当吉祥物了？】
发送。
随即她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几秒，没有期待中的秒回。
那股分享的轻松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像细小的藤蔓缠绕上来。
袁野虽然跳脱，但从不失联这么久。执行任务？可什么任务能让他连个报平安的讯息都发不出？
也许这家伙只是被派去哪个信号奇差的深山老林搞封闭训练了？或者……手机真掉海里了？
随即她不再深想，将手机丢在一旁，拿起保养油开始细致地擦拭她的格斗手套。
沈栀意和向羽之间那点微妙的“默契”也在缓慢地、无声地加深。
向羽递水壶的动作越发自然，沈栀意接过来喝水的次数似乎也多了那么一两次。
有一次在战术协同训练中，沈栀意一个侧身规避，后背几乎撞上向羽的胸膛。
随后两人都极快地稳住身形，眼神在空中短暂交汇，没有尴尬，只有对彼此位置和动作的确认，随即又各自投入战斗。
旁边假装整理装备的王博和刘江激动得差点把装备袋扯破。
这些小变化，沈栀意都记在心里，想着等联系上袁野，一定要好好“汇报”一下，看他还能有什么高论。
直到深秋时节，海风带上明显的凉意，训练场上金黄的落叶被踩得沙沙作响。
一个普通的休息日，沈栀意刚在训练场上结束一组高强度体能，正靠着器械喘气，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沈栀意心里有种预感，来电人一定是自己那个“狗头军师”袁野。随即沈栀意掏出手机一看，果然自己没有猜错。
几乎是立刻接通，沈栀意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急切，“喂？袁野？！”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却依旧是那熟悉的带着点痞气的上扬尾音。
“哎哟喂！沈栀意！这接电话速度，比我紧急集合还快！想我了？”
悬了五个多月的心，在听到这熟悉声音的瞬间，重重落回了实处。
随即沈栀意松了口气，嘴上却毫不客气。
“想你的大头鬼！五个月！人间蒸发啊？我还以为你真被外星人抓去展览了，琢磨着要不要去登个寻人启事，标题就叫‘寻找失联的袁某’！”
“潶，你这家伙嘴还是这么不饶人。”袁野在电话那头笑骂，声音里透着一股风尘仆仆的味道。
“哥们这不是刚回来嘛，脚都没沾地，第一时间就给你报平安来了！够意思吧？”
“刚回来？执行任务？”沈栀意随口一问，只听袁野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神秘兮兮的调调。
“被抽调去执行了个……嗯，海外友好交流任务。那地方，信号比咱八十年代的大哥大还感人，别说发信息了，打电话都得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
保密要求又高，跟坐牢似的，憋死我了！天天对着几个大老爷们，连只母蚊子都少见，可把我给憋坏了！”
随即袁野话锋一转，带着浓浓的八卦气息，“哎，别说我了，快说说你！五个月啊！沧海桑田啊！你跟那块千年寒冰，哦不，向羽同志，进展到哪一步了？”
沈栀意脸上一热，下意识地朝训练场另一头瞥了一眼。
只见向羽正独自进行着力量训练，汗水浸湿了背心，勾勒出贲张的肌肉线条，侧脸冷峻专注。
沈栀意赶紧用手捂着手机，有些鬼鬼祟祟的样子说道，“……还行吧。”
“还行？什么叫还行？”袁野立刻不满地嚷嚷，“我说你这汇报态度不端正啊！详细点！具体点！有没有按我教的‘温水煮冰山’策略来？”
“什么温水煮冰山！乱七八糟的！”沈栀意啐道，嘴角却不自觉地勾起，“就……没以前那么僵了。他递水壶……我偶尔接了。”
“接了？！真的？！”袁野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喜，“哎哟喂！铁树开花！冰山送水！重大突破啊小沈子！争取下次让他给你递毛巾啊！”
“滚！”沈栀意被他夸张的语气逗得又好气又好笑，“谁要他递毛巾！训练场上都是汗！”
“汗怎么了？那叫训练成果！阳刚之气！”袁野理直气壮，“这说明咱向羽同志开始主动释放友好信号了！你可得把握住！抓住机会，巩固战果！到时候哥们给你寄点海外特产庆祝一下！”
“庆祝你个头！”沈栀意笑骂，“谁稀罕你的特产！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别下次又失联好几个月，回来连女朋友都跟人跑了！”
“嘿！咒我是不是？”袁野佯怒，“就哥哥我这魅力，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对！放心，等你和冰山同志修成正果，哥们肯定给你寄双份的喜糖！气死你！”
“切！谁稀罕！”沈栀意嘴上嫌弃，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
“行了行了，不跟你贫了，长途话费贵着呢！”袁野的声音带着点不舍，背景音似乎有集合哨声。
“我得去报个到了，一堆破事等着处理。沈栀意，在那边好好的，训练悠着点，别把自己弄伤了。还有，跟向羽……嗯，好好‘交流’，哥们看好你！”
“知道了，啰嗦。”沈栀意应道，声音柔和了些，“你也注意安全，袁野。别……别再失联了。”
“放心！下次保证提前发摩尔斯电码！”袁野嘿嘿一笑，“挂了！回头聊！地址发我！有好东西给你！”
电话挂断，忙音传来。
沈栀意握着手机，站在秋日的阳光下，看着训练场上那个依旧沉默如山的背影，心里一片温软踏实。
那个聒噪的背景音，她的死党兼“狗头军师”回来了。
而她和那座冰山之间……似乎真的有暖流在冰层下悄然涌动。
然而，沈栀意全然不知，在她接通电话脱口而出“袁野”这个名字的瞬间，几步之外的向羽，耳尖便已不动声色地捕捉到了这个信号。
他看似专注地整理着装备，实则所有的感官都悄然聚焦在那通电话上，成了沉默的“窃听者”。
向羽看着沈栀意脸上瞬间卸下的防备，眉眼间流露出的只有面对极其信任之人时才有的放松与熟稔。
那股因两人关系缓和、尤其是“迷彩服事件”后悄然滋生的微弱的雀跃，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心绪无可抑制地再次沉滞。
面对众多追求者对沈栀意的觊觎和挑战，向羽可以像面对障碍物一样，冷静地评估、利落地清除，内心甚至不起波澜。
唯独对于袁野，他无法保持那份惯有的笃定与平静。
向羽太清楚袁野在沈栀意心里的分量了，那是一个超越了普通战友、特殊重要般的存在。
他们有着同样强悍的实力，更有着灵魂共振般的契合与默契，袁野之于沈栀意，就像是另一个性别的她自己，一个能完全理解她所有频率的同类。
这份认知，让向羽心底深处涌起一股陌生的几乎从未有过的烦躁。
他不得不承认，在袁野面前他感到了某种不自信。
论起玩闹的默契和志趣相投，他似乎永远无法像袁野那样，与沈栀意肆意地疯癫、畅快地共鸣；论起那份无需言语的熟稔，他似乎也总是隔着一层。
袁野的存在，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他无法触及的沈栀意的另一面。
向羽此刻的烦闷感前所未有地强烈，甚至荒谬地催生出一个极其幼稚的念头：冲到她面前，扳过她的肩膀，执拗地追问一句——“我和袁野，谁更重要？”
这个念头嗖的一冒出，连向羽自己都怔住了。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幼稚且不沉稳了？
是了。就是从遇到沈栀意开始的。
这个看似冰冷却美丽、不按套路出牌的的女人，不知何时在他坚不可摧的心防上凿开了一道缝隙。
她就这样不管不顾、悄无声息地钻了进来，在他尚未察觉之际，已然攻城掠地，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与情绪。
那份在意，早已超出了向羽的控制范围，让他变得不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