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和石重裔在阅兵台上低声点评南朝的兵马,这跟背后传闲话有异曲同工之妙,两人正在瘾头上,越说越起劲。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而稍纵即逝的。果不其然,礼部郎中裴孝之就又找了过来。
礼部在大晋朝廷就纯粹是一个摆设性的部门,随团出使是这些礼部郎中们难得的正事,故而格外尽职尽责。
石重裔和青竹无奈,跟随着裴孝之又来到了阅兵台主位,躬身向南唐国主徐知诰行礼。
徐知诰略带自矜,手指着远处的九个方阵,向石重裔问道:“今日老夫兴致所至,在这玄武大营演武阅兵,剡王殿下,观我麾下兵将如何?”
石重裔心道:知道你有此一问,刚刚跟青竹都讨论过了,这个场面哪能说不好听的,他镇定答道:“久闻江南富甲天下,今日观大营武备,果然兵精粮足,可称江左劲旅。长枪阵,进退有度,如指臂使,大阵行百步而队形不乱,领队军官不用整队,阵型之固,小王平生仅见。”
徐知诰脸上得意之色溢于言表,抚掌笑道:“剡王殿下到底是将门虎子,眼光甚是独到,于细微之处看出这么多门道来,这刀盾兵想是中原也不常见吧?”
石重裔暗想道:这兵种守个城攻个寨或许能用,野地浪战怕是无甚用处。不过嘴里还得捧着说道:“回国主的话,刀盾阵虽然行动灵活不如长枪阵那般齐整,但士卒个个身手矫健,灵活多变,闪转腾挪进退无碍。怕是国主专门用在山地、林间、涉水等复杂地形作战。”
徐知诰闻言哈哈大笑,抚掌叹道:“好眼力,大晋有这样的王爷,真是武运天佑。看了一遍演武就知道我刀盾兵的妙用,中原真是人才济济,老夫心向往之啊。”
听了这话,石重裔也不好随便接,也不知道老家伙言下是不是想要去中原争个正统名份,这种场合,面子上给足也就行了,石重裔嘿嘿一笑并未答话,躬身施礼便往后退。正巧此刻演武也结束了,场上换了一帮人,在那里做扑戏,也就是当年中原常见的相扑。
岂料徐知诰见石重裔温文有礼,觉得这个晚辈似乎很好拿捏,舍不得放他走,又问道:“场间这是我大内侍卫亲军在做扑戏,听闻北国也善此道,还请剡王点评一二。”
这话说的试探意味十足,军中博戏本就是带点表演性质,毕竟都是赤手空拳,也不是战阵上的杀人技。石重裔定睛看了看,南唐侍卫亲军似乎常做此类表演,都已经形成了些固有的套路。什么一对一,一对二,筋肉强劲些的表演个一打五,看着像是拳拳到肉,实则都是样子货,只是为了在擂台上翻几个漂亮的跟头,博人眼球。
石重裔再三确认,才咬咬牙道:“国主陛下说笑了,军中相扑,博戏都是些固定套路,军士们用来强身健体,自然是极好。说到实战,外臣眼拙,还真不好评判。”
徐知诰这样的老行伍当然是心知肚明,此刻看着台下擂台打得热闹,实际上多是花花架子,他心想:老石家一个没领过军的后生晚辈也有这个眼光,确实不错,想想自己长子喜好酸文,次子虽然通武略,可惜已经病夭,唉,自己也是靠行伍出身起家夺了南唐基业,这往后军权到底交给谁?
南唐国主半天没答话,世子徐瑶有些挂不住脸,他毕竟挂着天下兵马元帅的头衔,不由说道:“剡王殿下不免小觑了我江左健儿,此番校场献艺,都是我军中顶尖的好手。这样的功夫,还不入殿下法眼,这看来,北国真是高手如云,倒是叫我想开开眼界。”
徐瑶这一番话绵中有刺,徐知诰本就在心中忧虑徐家将门的传承,听了自己儿子这番话,也觉得不妨趁着这个机会掂量掂量北国的成色。毕竟此时江南人总觉得北地武士悍勇,断不能敌,好像在武事上天生矮人一头。
徐知诰心念急转,乐呵呵的开口道:“世子说的有理,我都想看看了,剡王殿下,贵属的扈从俱是军中健锐,不知道可否让我江左之士开开眼界?”
“这个不合适吧?”石重裔没料到这父子二人一唱一和,竟然把自己挤兑到这里,他忙道,“今日毕竟是国主登基的好日子,都是行伍人,交手没个轻重,有个损伤啥的不吉利。”
“哎,无妨,老夫也是行伍出身,”徐知诰大袖一挥,道:“剡王可尽选随扈之中雄壮之士,都是空手切磋,点到即止,哪里会有什么不吉利。”
世子徐瑶也在一旁帮腔道:“父王所言甚是,只是切磋武技,算是你我两军之间相互交流印证一番,殿下随从之中不乏高手,还望不吝赐教。”徐瑶还记得在楚州拜访之时,自家的高手不敌对方,被看破了身形,挨了顿收拾。
话说到这份上了,石重裔心里也纠结,心道:我也不知该怎么劝劝你们两父子,若说不派人吧,你们说我北国拿架子,瞧不起人,若说派人吧,真让青竹下场,到时候场面可难收拾了。
在石重裔进退两难之际,徐瑶又补充了一句,道:“那日在楚州驿馆,我记得倒是有个高手能听风辩位,飞花折叶。不知是殿下哪位随从,今日可否下场赐教一番?”
石重裔心想: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可是真会挑人,你不找神霄派打听打听这货的手段么?
听了徐瑶这话,徐知诰也来了兴趣,笑道:“哦,剡王手下还有这等奇人异士,到让老夫好奇得紧,可否请出来一见啊?”
徐知诰也这么说,石重裔心中兀自叹息,心想这次不请出来也不行了,他回头看看身后的青竹。
青竹就在石重裔身后,早就听明白了,徐知诰想立立军威,徐瑶想找回场子,但贫道岂是你们立军威的对象,也不打听小道爷的名号。
石重裔暗自朝青竹使了一个眼神,青竹却当没看见,故意高声问道:“剡王殿下可是要贫道留手?”
青竹一句话,惊得周遭南唐文武俱投来诧异的目光,众人心里纳闷,就你这个单薄的小体格,对比台下那帮身大力不亏,全身肌肉虬结的大汉。你怎么说得出口这等狂狼言辞。
徐知诰看着也好笑,小道士眉清目秀,二十上下的年纪,说的如此大话,莫不是真有惊人的技艺?他摇摇头道:“道长多虑,我江南也颇有好武之风。道长尽可放手施为,无碍的。”
徐瑶看青竹年纪与自己相仿佛,心中不免好笑,心想才多大年纪口出狂言,他堆出假笑,故意问道:“青竹道长说笑了,军中健儿最忌讳留手,有道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还请道长不吝赐教。”
几句话一挤兑青竹,石重裔摇摇头,闭上眼睛,冲着青竹拱拱手,那意思,你就去练练吧,下手千万轻一点。
青竹这些天以来都困在梦笔驿里,闲得也是骨头发酸,正好找个机会比划比划拳脚,全当活动身体了。他看石重裔也不反对,当下甩去宽大的紫色法衣,露出内衬的短襟,他扶了扶头上的乌木簪,径直走向阅兵台边,也不寻那台阶,只是微微一纵身,便从一丈多高的台子上跃下。引得身后议论纷纷。
南唐的宦官急忙扯着尖细高亢的嗓音传旨道:“陛下特命北国使团道长与侍卫亲军比试武艺,钦此。”
正在场上一招一式打得火热的南唐亲军顿时停住了拳脚,二三十人面朝阅兵台站成三排,各个挺胸叠肚,目不斜视,听都头安排。
亲军就相当于御林军,守卫宫城的禁卫,都头原是徐家的家生子,忠诚无虞,听了徐知诰的旨意,眼看青竹从阅兵台上飞跃而下,便知道青竹是高手,不敢轻视,抱拳拱手道:“这位道长,徐从戎有礼了,贵国使团只派道长一人演武?”
青竹挑着眉毛看看他,道:“大晋使团多是北方人,性子粗鲁,怕打急眼了闹得场面不好看。我就不一样了,我一个出家人,心境平和,过两招就行了,大家点到为止。”
青竹这番话说的谦虚委婉,一团和气,徐从戎听了觉得这个小道士人还怪不错咧,本就是当兵吃粮的事情,谁也别难为谁,他刚准备随便喊一个跟青竹个头差不多的禁卫士卒出列。又听到青竹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早点打完早点结束吧,今天贫道起得太早,中午也不得休息,眼下是有些困倦,反正没几个人,你们一起上吧。”
看着面容俊朗,文文弱弱的小道士,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调,说出这等大话,徐从戎一个晃神,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瞪大了眼睛瞅着青竹,咽了口口水道:“道长,你再说一遍?一起上?”
青竹理所应当的看着他,道:“没听明白啊?一个一个打,太慢了。这样啊,诸位兄弟,来把我围住,围成一个圈,对这样正好,然后一起上。”
在徐从戎看傻子一样的眼神中,青竹指挥在场的禁卫,以自己为圆心,围成一个大圈,他还好意的问了问徐从戎道:“你是跟他们一起啊?还是到圈外当仲裁?”
徐从戎心想,二十五人同时围攻你一个?你是智力有问题还是武力有问题?徐从戎眼珠一转,心道:我等凡夫俗子,跟有问题的人还是保持点距离,他故作镇定的咳嗽一声,一边往外退去,一边高声喝道:“众军听令,听我号令,动手。”
青竹气定神闲站在场中,那南唐禁卫毕竟还是要脸,士卒中向来也是有尊卑高下,武艺最高的老卒朝着明显年轻些的小弟一使眼色,那小卒抡着拳头就朝青竹砸了过去。
青竹心想叫你们一起上,你们还整这一套,真麻烦,他身形都不带动弹,右手轻轻举起,迎着挥舞而来的拳头,就这么轻巧的附了上去,一拍一勾手,那小卒的右腕便脱了环,惨叫一声抱着右胳膊就倒退出圈。
青竹也不追击,无奈的看看包围住自己的人群,那意思是,别一个一个的来,没劲。
老卒脸色一沉,伸出两只手指,点了青竹身前和身后的两人,两人点头会意,同时发难,正面一人使一招双峰贯耳,身后这人鸡贼,朝着青竹的小腿肚子猛踹。都是军中惯用的擒拿术。
青竹哪能容两人近身,他身形一矮,向前一窜,一肘顶在正面这人胸口,再回身反扫,一脚横扫,点在背后那人的发力脚的脚踝上。两人同时变成滚地葫芦,一人捂着胸口,一人抱着脚踝,哀嚎不已。
徐从戎觉得实在没眼看,青竹身法太快,他在场外都没怎么看清青竹发招,已经倒下三个。场中负责的老卒,张开五指,同时又闪出五人,前后左右同时向青竹发招。
青竹站立当场,不论拳打肘击,他身形只是微微晃动或是伸手格挡,总之五人围着他一阵乱拳,愣是没打中青竹衣角。青竹试过了这些人的膂力,心中有了数,调丹田真气灌注双臂,只是简简单单的双臂摇晃,耳中听到五声沉闷的击打之声,五人几乎同时摔出圈外,无一例外都是胸口挨了青竹闪电般的一掌。
青竹摇摇头,道:“太慢太慢。”
徐从戎一咬牙,也顾不得什么颜面,高喝了一声:“还等什么呀一起上。”
为首的老卒一声爆喝,余下十几个人瞅准了时机准备一拥而上拿下青竹。
哪知道青竹这个不讲武德的,根本不按常理出牌,见场中兵卒们一拥而上,他突然开口,运真气,震身躯,开合体腔,念道:“唵,哪,唎啰哞哆!”
这几句吕祖真言他也不知道啥意思,就是用景教的各腔震荡的法门念出来,破了澄言的金刚不坏真言,一直不知道有啥实战作用,此番使了出来,纯粹是为了试验实战能力。
青竹念咒自己倒是没觉得什么,在攻来的十七人耳中,不啻于身前炸响了一个天雷。
定力差些的年轻军卒,这山寨版的真言一入耳,两眼一黑竟然晕厥了过去,剩下几名老卒,也给震得身形歪斜,脚步不稳。
青竹看到此景,嘿嘿一笑,右手掐着剑诀,就挨个点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