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蒙蒙亮,弥河南岸的青州城头已经站满了人。
周镇按着刀柄,望着北岸清军大营里升起的缕缕炊烟。田见秀站在他身边,脸色凝重。
看这架势,多铎今天要动真格的了。田见秀低声道,昨夜斥候回报,北岸来了不少白甲兵,怕是正白旗的巴牙喇要上阵了。
周镇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城下正在加紧加固工事的士兵们。这些天来的连续备战,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疲惫。
让赵猛的第一标做好准备。周镇的声音很平静,今天这场硬仗,得靠他们顶住。
田见秀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道:老周,要不要把第二标也调上来?正白旗的巴牙喇可不是闹着玩的,赵猛那个标前几天在坎儿坡损失不小......
正因为损失不小,才更要让他们上。周镇转头看向田见秀,第一标是咱们山东军最硬的骨头,要是连他们都顶不住巴牙喇,这青州城也不用守了。告诉赵猛,老子要他给咱们山东军长长脸!
这……好吧!田见秀重重应了一声,转身下了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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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城南,第一标驻地。
赵猛正蹲在营房门口,仔细检查着一支燧发枪的枪机。他脸上还带着日前阻击战留下的擦痕,左手用布条吊在胸前,那是被清军箭矢所伤。
标统,您的伤还没好,今天真要上前线?亲兵队长李石头担忧地问道。
赵猛头也不抬,继续摆弄着枪机:屁大点伤,死不了。多铎把看家本领都拿出来了,孙毅那小子昨日可是杀了个爽!老子岂能落在他后面?
他站起身,把燧发枪扔给李石头:去,让各营把总过来开会。
不多时,十几个把总齐聚在赵猛的营房里。这些人大多身上带伤,但个个眼神凶悍,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老兵。
赵猛扫视了一圈,开门见山:刚接到军令,正白旗的巴牙喇今天要上阵了。军长把阻击的任务交给了咱们第一标。
营房里顿时安静下来。巴牙喇这三个字,在座的每个人都再熟悉不过。那是满洲八旗最精锐的力量,每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装备精良,作战凶悍。
怎么?怕了?赵猛冷笑一声,坎儿坡死了咱们那么多兄弟,今天正好给他们报仇。
标统,你说怎么打吧!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把总吼道,不就是白甲兵吗?照样一枪撂倒!
对!干他娘的!
赵猛满意地点点头:好!要的就是这个劲头!记住,咱们第一标是山东军的脸面,今天这一仗,别给咱们山东军丢份!
他走到简陋的沙盘前,开始部署:一营、二营在前沿阵地,三营、四营作为预备队。记住咱们的训练,巴牙喇冲锋起来势不可挡,不要硬碰硬。放近了打,专打马腿!火铳手分成三排,轮番射击,不要停!
标统放心,保证让那些白甲兵有来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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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北岸清军大营。
多铎站在点将台上,看着台下肃立的八百名巴牙喇精锐。这些士兵个个身材魁梧,穿着纯白色的棉甲,外罩锁子甲,头盔上的红缨随风飘动。他们手持长矛或顺刀,腰佩弓箭,眼神中透着一股嗜血的凶光。
领军的正是多铎的心腹爱将,巴牙喇甲喇章京苏合泰。此人年约四十,脸上有一道从眉骨直到下巴的狰狞伤疤,那是两年前,也是在山东,与林天作战时留下的。
苏合泰。多铎的声音在清晨的空气中格外清晰,南蛮子倚仗火器,据城而守,前几日接连让我军损兵折将。今日,你带巴牙喇上去,给本王撕开他们的防线!
苏合泰单膝跪地,声音洪亮:王爷放心!奴才定当踏平南蛮子阵地,取周镇首级来见!
多铎满意地点点头,又补充道:好样的!精神点,别丢份儿!记住,这些南蛮子火器厉害的紧,不要一味蛮冲。先用弓箭压制,再趁机突进。
苏合泰起身,翻身上马,抽出腰间的顺刀指向南岸:巴牙喇的勇士们!让这些南蛮子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八旗精锐!
呜——号角长鸣,八百巴牙喇精锐开始向南岸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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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太阳自东方升起,阳光洒在弥河两岸。
第一标的前沿阵地上,士兵们屏息凝神,看着对岸那支缓缓逼近的白色洪流。巴牙喇士兵们迈着整齐的步伐,沉重的脚步声仿佛踏在每个人的心上。
都稳住!赵猛在阵后来回巡视,记住训练时的要领!等他们进入射程再开火!
李石头趴在赵猛身边,手心全是汗:标统,这些白甲兵看起来真不好惹啊......
赵猛冷哼一声:再厉害也是一枪撂倒的货色。告诉兄弟们,别紧张,就当是打猎了。
对岸,苏合泰看着南岸严阵以待的山东军阵地,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他举起右手,麾下的巴牙喇顿时齐刷刷停下脚步。
弓箭准备!苏合泰下令。
巴牙喇士兵们纷纷取下背上的硬弓,搭上重箭。这些满洲精锐个个都是神射手,能在百步外射中铜钱。
随着苏合泰一声令下,数百支重箭离弦而出,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射向南岸阵地。
举盾!赵猛大吼。
前沿阵地的山东军士兵纷纷举起准备好的木盾。箭矢如同雨点般落下,钉在木盾上发出的声响。不时有士兵中箭倒地,惨叫声此起彼伏。
医务兵!抬下去!赵猛面不改色,火铳手准备!
第一排火铳手默默检查着手中的燧发枪,将枪管架在沙袋上,瞄准对岸的白色身影。
苏合泰见箭雨压制住了对方,再次举起右手:巴牙喇!冲锋!
八百巴牙喇发出震天的怒吼,如同脱缰的野马般冲向弥河。他们踏过齐膝深的河水,速度丝毫不减,白色铠甲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一百五十步!一百步!八十步!
赵猛死死盯着冲来的巴牙喇,计算着距离。他能清楚地看到冲在最前面那个巴牙喇狰狞的面容。
六十步!
第一排!开火!赵猛怒吼。
砰砰砰!
第一排一百名火铳手同时扣动扳机,白色的硝烟瞬间弥漫了整个前沿阵地。冲在最前面的十几名巴牙喇应声倒地,但后面的士兵毫不畏惧,继续冲锋。
第一排后退!第二排上前!赵猛继续下令。
训练有素的火铳手迅速后撤装填,第二排火铳手上前一步,举枪瞄准。
开火!
又是一排齐射,更多的巴牙喇倒在冲锋的路上。但这些满洲精锐确实名不虚传,个个悍不畏死。即便身边同伴不断倒下,他们的冲锋速度依然不减。
苏合泰一马当先,挥舞着顺刀冲在最前面。一支铅弹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带走一块皮肉,鲜血顿时染红了他的半边脸。但他仿佛毫无知觉,反而冲得更快了。
三十步!
所有火铳手!自由射击!赵猛知道已经来不及组织齐射了,长枪手上前!准备近战!
火铳手们拼命装填射击,但巴牙喇已经冲到了阵地前。这些白甲兵如同野兽般跃过矮墙,挥舞着顺刀和长矛扑向山东军士兵。
赵猛拔出腰刀,第一个迎了上去。
阵地上顿时陷入混战。这些巴牙喇士兵个个力大无穷,往往需要两三个山东军士兵才能勉强抵挡一个。
李石头挺着长矛,对准一个冲来的巴牙喇刺去。那巴牙喇不闪不避,任由长矛刺穿他的肩膀,反手一刀劈向李石头的脖颈。幸亏旁边的战友及时用盾牌挡住,李石头才捡回了一条命。
瞄准脖子和脸!他们的甲厚!赵猛一边格挡苏合泰的进攻,一边大声提醒士兵们。
苏合泰的顺刀如同毒蛇般刁钻,每一刀都直奔赵猛的要害。赵猛左手有伤,只能单手挥刀,渐渐落入下风。
南蛮子,受死吧!苏合泰狞笑着,一刀劈向赵猛的脑袋。
就在这时,的一声枪响,苏合泰的动作猛地一滞。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一个血洞正在汩汩冒血。
赵猛回头,看见李石头举着一支还在冒烟的燧发手枪,枪口对准了苏合泰。
标统,快走!李石头大喊。
苏合泰摇晃了一下,却没有倒下。他怒吼一声,再次举刀冲向赵猛。但这一耽搁已经足够了,赵猛侧身躲过这一刀,反手一刀砍在苏合泰的腿弯处。
苏合泰单膝跪地,仍然试图反抗。这时又有几个山东军士兵围了上来,长矛齐齐刺入他的身体。
巴牙喇甲喇章京苏合泰,这位纵横沙场二十余年的满洲名将,最终倒在了山东军的前沿阵地上。
章京死了!不知哪个巴牙喇士兵喊了一声,原本凶悍无比的巴牙喇攻势为之一滞。
赵猛抓住机会,举刀高呼:兄弟们!杀光这些白甲兵!为咱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山东军士兵士气大振,开始反击。
失去指挥的巴牙喇虽然依旧勇猛,但已经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火铳手们装填完毕,开始近距离射击,每一个枪声响起,就有一个白甲兵倒下。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正午时分,当最后一个巴牙喇士兵被乱枪打死在阵地上时,整个前沿阵地已经尸横遍野。八百巴牙喇精锐,无一人生还。
赵猛拄着腰刀,喘着粗气。他身上又添了几处新伤,但都比不上心里的痛。放眼望去,阵地上躺满了山东军士兵的尸体,这中间大多都是跟了他多年的老兵。
李石头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脸上全是血和灰:标统,咱们......赢了。
赵猛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满地的尸体。赢了,但是代价太大了。第一标最精锐的四个营,经过这一战,能站着的已经不足一半。
北岸,多铎通过千里镜看着南岸的战场,脸色铁青。他赖以成名的巴牙喇精锐,竟然全军覆没在一个小小的前沿阵地上。
周镇......多铎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个名字,本王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他转身对身旁的亲卫下令:红衣大炮前移!明日一早,给本王轰平青州城!
南岸青州城头,周镇和田见秀也看到了前沿阵地的战况。
赵猛这小子打得好啊!田见秀兴奋地一拍城墙,八百巴牙喇,一个没跑!这下多铎该肉疼了!
周镇却没有丝毫喜色,他望着那片硝烟尚未散尽的阵地,轻声道:让医务营全力救治伤员。告诉赵猛,第一标撤下来休整,换第二标接防。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让匠作营的人准备好,多铎接下来怕是该上红衣大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