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玄色羽衣在夜风里猎猎作响，文刀握着朽木白哉书信的指尖几乎要将信纸捏碎。信上字迹虽依旧工整，却透着几分难以察觉的颤抖：「速来，绯真危在旦夕。」踏入朽木宅邸时，他的思绪不可避免地飘回十年前那场婚礼——白哉掀开轿帘的刹那，绯真腕间他所赠的银铃与自己腰间的铜铃轻响，仿佛命运的和弦。如今廊下灯笼的光晕在白砂地上投出破碎的阴影，像极了绯真愈发微弱的生命力。
雕花门扉推开时，药香混着沉木气息扑面而来。绯真斜倚在云纹软垫上，苍白面容比记忆中婚礼上的盛妆黯淡千倍。朽木白哉跪坐榻前，素白狩衣衬得背影愈发孤寂，唯有腰间那枚千本樱刀镡，仍是文刀二十年前赠他的成年礼。
“你来了。”白哉声音沙哑，脊背却挺得笔直，像极了当年在武道场初次败于文刀刀下时的倔强。绯真听见响动，涣散的瞳孔里泛起微光：“文刀先生……”她想欠身，被白哉按住肩头的动作带着几分无措——这对夫妻间的相处，总因贵族礼法与流魂街过往的隔阂，显出生涩的温柔。
“莫要多礼。”文刀快步上前，袖摆拂过案头堆叠的医典，扉页上全是白哉亲手批注的咒文。绯真腕间银铃轻晃，此刻却哑得发不出声响。“露琪亚……找到了吗？”她指尖摩挲着软垫纹路，像在回忆流魂街的砖石，“她颈间的红绳，是我离开前给她系的……”
文刀从怀中取出沾染流魂街尘土的护符，放在她掌心：“第七十八区的破庙，她和恋次都安好。护符能保他们避开虚的感知，待灵力觉醒，我会亲自送她去灵术院。”他刻意用“先生”的尊称，维持着初遇时的疏离——毕竟，他们的交集始于那场婚礼，始于绯真望向流魂街方向时，眼底未说出口的牵挂。
白哉忽然转头，冰蓝色眼眸里映着烛火的碎光：“三日前她突然咳血，灵力如潮水退去……”他喉结滚动，伸手替绯真拢了拢滑落的被角，袖口绷带渗出的血迹，在素白布料上格外刺眼，“医师说，是早年流魂街的旧疾反噬，可我连她究竟受过多少苦都不知道……”
文刀凝出微光探向绯真脉搏，灵力触及的瞬间，心口骤然发紧——那是被岁月与贫寒啃噬殆尽的虚弱，没有咒术侵蚀，没有外力摧残，只是一具在流魂街的风雪中透支太久的躯体，终于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他指尖轻颤，悄然结出治疗鬼道的手印，淡金色光芒如晨雾般渗入绯真心口，却在触碰到她虚浮的灵压时，如融雪般消散无几。
“莫怪白哉。”绯真忽然伸手，指尖掠过白哉手背上的绷带，动作轻得像触碰易碎的月光，“我从未告诉他，离开露琪亚时我发过高烧，在乱流区被虚划伤后……是靠喝雨水撑过三天的。”她望向文刀，紫眸里映着窗外晃动的雨影，“那日在婚礼上见你，便觉得你像流魂街少见的、愿意停下脚步听人说话的旅者……所以才敢劳烦你。”
雷声在远处闷响，文刀轻轻拍了拍绯真搁在软垫上的手，示意她闭目养神，随后向白哉递了个眼色，缓步退到廊下。暴雨在檐角织成水幕，两人的衣摆很快被湿气浸透。
“她的灵脉已如朽木。”文刀指尖划过石栏上的水痕，声音压得极低，“你每次注入灵力，看似在温养，实则像用沸水煮残花——你的灵压太过凛冽，她的躯体承受不住。”
白哉猛地抬头，喉间泛起苦涩：“那该如何？难道要眼睁睁看她……”
“收敛灵压。”文刀打断他，目光落在白哉腰间微颤的千本樱刀镡上，“像你初学刀术时，控制刀刃上每一片花瓣的重量。此刻你的存在本身，对她而言已是重压。明日起，让侍女用温灵茶续命，你每日陪她半个时辰便好，莫要再强行输送灵力。”他顿了顿，想起百年前那个在武道场倔强挥刀的少年，此刻却在风雨中露出从未有过的无措，“她要的或许不是贵族的救治之术，而是能像寻常人那样，感受你的温度。”
白哉沉默许久，忽然望向廊下悬挂的风铃——那是绯真嫁入朽木家后亲手换上的，青铜铃身刻着流魂街的护生咒。“她总说我像冰雕。”他的声音混着雨声，“其实我……”
“你为她破例太多。”文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动作在百年间只发生过三次，“流魂街的人不懂贵族的规矩，她要的或许只是你能像寻常人那样，说句‘别怕，有我在’。”
屋内忽然传来绯真压抑的咳嗽，白哉浑身一紧，却被文刀按住手腕：“记住，收敛灵压。”他看着白哉强行平复呼吸，周身缭绕的寒气如退潮般散去，这才松开手。
晨光穿透雨幕时，绯真的呼吸渐渐轻得听不见，唯有指尖还轻轻勾着白哉的袖口，像怕被风吹散的纸鸢线。她唇角的笑尚未褪去，腕间的脉搏却已如断了线的风铃。白哉依旧维持着跪坐的姿势，掌心贴着她逐渐冷却的手，将她颈间的红绳轻轻取下，系在自己手腕上。那抹褪色的红，在素白的衣袖间晃了晃，像她留在这世间最后的、温柔的印记。
“她走时说，银铃还给你。”白哉递出那枚沾着体温的银铃，声音平静得可怕，“还有，露琪亚的事……多谢。”
文刀接过银铃，指尖触到铃身刻着的细小纹路——是流魂街常见的护生咒。他忽然明白，为何绯真在婚礼上第一眼就认出他的铜铃，为何她敢将妹妹托付给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有些羁绊，不必言说，却早在命运里埋下了伏笔。
暴雨过后的天空湛蓝如洗，文刀站在檐下，看着白哉抱着绯真走向灵堂。廊下的风铃忽然轻响，送来一缕若有若无的梅香。他摸了摸怀中给露琪亚准备的新护符，上面刻着绯真最爱的樱花纹——流魂街的星火，瀞灵廷的月光，终将在某个春暖花开的日子，照亮那个带着红绳的少女，走向属于她的天空。
而腰间的铜铃与掌中的银铃，在晨风中轻轻相碰，奏出一声清越的回响——那是两个在尘埃里挣扎过的灵魂，留给这世界最后的、温柔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