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里的空气裹着淡淡的檀香,混着木质梁柱的陈旧气息,漫过凌尘紧绷的肩背。
他刚倚着座椅歇了片刻,指尖还残留着青瓷茶盏的微凉,角斗场中央便突然传来“咚——咚——咚——”三声铜钟轰鸣。
那声响厚重如千钧巨石落地,穿透回廊的拱券,震得窗棂上积年的尘埃簌簌落下,连带着窗棂木框都微微发颤。
这是今日天骄死斗开场的信号,没有半分拖沓,径直将休息室里的静谧撕碎。
凌尘缓缓从座椅上起身,玄色衣袍下摆扫过地面,带出细微的摩擦声。
他缓步走到窗边,指腹推开半扇雕花木窗。
一股混杂着尘土、汗味与隐约血腥的热风瞬间涌了进来,裹挟着看台上此起彼伏的嘶吼与急促的鼓点,撞在他的脸颊上。
他顺势倚着冰凉的窗框,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看台,落在下方的圆形斗场里。
——场中深褐色的沙土被昨夜的雨浸得微湿,在天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靠近西侧石门的角落,还残留着几滩未清理干净的暗红血渍。
那是上一场死斗留下的印记,早已被潮气洇得发黑。
就在他目光扫过斗场边缘时,东西两侧的石门忽然发出“吱呀——”的沉重声响。
巨大的石门缓缓升起,带着碎石滚落的哗啦声。
两道截然不同的身影踏着湿润的沙土,一步步走了出来。
东侧的是毒棘。
他身形瘦高,像一根被狂风抽干了水分的枯木,身上裹着件灰黑色的斗篷,斗篷边缘磨损得厉害,下摆扫过地面时,卷起细小的沙粒。
走至场中三步远,他脚步微顿,斗篷下的手腕轻轻一翻,露出圈乌黑的骨鞭,鞭身由数节细小的椎骨串联。
鞭梢处隐约可见细密的倒刺,在天光下泛着幽蓝的毒光,仿佛随时会择人而噬。
他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没有半分声响。
可斗篷下的目光却像毒蛇般黏在场对面的身影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阴鸷。
西侧的骨匠则截然不同。
他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皮肤下肌肉虬结,像一块块精心雕琢的岩石。
右臂上布满纵横交错的疤痕,有的还泛着淡粉色,显然是新添不久。
走至场中时,他突然抬手,五指猛地弯曲。
——“咔”的一声轻响,指节处竟弹出三寸长的骨刺,泛着惨白的寒光。
那骨刺质地细密,一看便知是用自身指骨炼化而成,带着浓郁的血气。
这两人,正是凌尘在第四组里仅有的两个见过出手的选手。
曾经观战时,他便留意到这二人招式狠辣,皆是不留余地的打法。
今日再见,两人身上的肃杀之气比昨日更甚。
看台上的喧嚣在这一刻达到顶峰,爆发出一阵狂啸。
赌徒们举着手中的筹码,脸涨得通红,嘶吼声几乎要掀翻斗场的穹顶:
-“毒棘!毒死他!让这老毒物见识你的手段!”
“骨匠!废了他!用你的骨刺挑开他的毒囊!”
此起彼伏的呐喊中,还有人因押注的输赢争吵起来,场面混乱不堪。
凌尘的目光却异常平静,仿佛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
他指尖在冰凉的窗框上轻轻叩击,节奏沉稳,与看台上的鼓点形成奇妙的反差。
脑海中飞速闪过曾经的画面:他记得毒棘上次出手,只用三招就将对手缠成血筛,骨鞭上的毒液蚀穿了三层铁甲,连地上的沙土都被毒得发黑;
也记得骨匠最擅长近身搏杀,上次对战时,骨刺弹出的瞬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眨眼间便刺穿了对手的咽喉。
但此刻他没有半分松懈,眉峰微蹙,视线紧紧锁住场中两人,仔细观察着他们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毒棘握鞭的手指关节比上次见面时更显乌黑,连指缝间都渗着淡淡的乌光,或许这段时日又用新毒淬炼了骨鞭;
骨匠左肩的旧伤处肌肉微微绷紧,走动时左肩比右肩略低半寸,显然那处伤还没完全恢复。
“先生,这两人……看样子今日是要拼个你死我活了。”
克己站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目光紧盯着场中剑拔弩张的气氛,忍不住压低声音开口。
他跟随凌尘一年,从未见先生对哪场斗战如此上心,连指尖的叩击都带着几分专注。
“看着。”
凌尘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专注,目光片刻未离场中。
他知道,越是这种生死一线的较量,越能看出一个人的真正实力。
那些藏在招式里的破绽与底牌,往往会在绝境中暴露。
话音刚落,毒棘突然动了。
他手腕猛地一扬,原本缠在臂上的骨鞭像道黑色闪电般窜出,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扑骨匠的脚踝。
那速度比昨日快了近一成,显然是留了后手。
骨匠却早有防备,脚下猛地发力,身体向左侧急闪。
同时左臂横扫,肘部“咔”地弹出片扇形骨盾。
骨盾边缘锋利如刀,堪堪挡住鞭梢的倒刺。
两者相撞,发出“铛”的一声脆响。
“好!”
看台上瞬间爆发出震天的喝彩,鼓点也随之变得愈发急促,赌徒们的嘶吼声再次翻涌起来。
凌尘的指尖在窗框上停顿了一瞬,目光却精准地落在毒棘鞭梢那抹几乎难以察觉的绿雾上。
——那是他上次观战时没见过的招式,绿雾随风飘散,落在沙土上,竟让湿润的沙土泛起了一层细密的白沫。
“是新练的毒术。”
他在心中暗忖,微微颔首,从袖中摸出块打磨光滑的小石板,又取出一截炭笔。
飞快地在石板上画了道弧线,弧线末端标注着一团小小的雾气,旁边用炭笔写着:
“鞭梢有毒雾,三丈内需屏息,触之蚀肤。”
场中的缠斗愈发激烈。
骨匠主动发起攻势,脚步连踏,身形如猎豹般扑向毒棘,右手骨刺直刺毒棘心口,左手骨盾则护在身前,防备着骨鞭的突袭。
毒棘却不慌不忙,手腕急抖,骨鞭在空中划出几道诡异的弧线,时而缠向骨匠的四肢,时而直逼他的咽喉,鞭梢的倒刺在天光下泛着幽光。
两人的身影在斗场中交错,骨匠的骨刺与毒棘的骨鞭碰撞出刺耳的金属交鸣。
火星溅落在湿土上,瞬间被潮气扑灭,只留下点点黑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