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尘刚敛去最后一丝灵力,身影便如融墨般隐入巷尾的阴影。
青砖缝隙里积着半融的雪,寒气顺着靴底往上渗,他却浑然未觉。
——耳尖已捕捉到巷口传来的异响:木箱滚轮碾过石板路,“咕噜,咕噜”。
声音由远及近,带着种说不出的滞涩,像是轮轴卡着砂砾,又像是箱底拖着什么沉物。
他指尖一紧,握住了腰间的木斧。
斧柄是百年松木所制,被掌心的汗浸得温热,斧刃却在稀薄的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映出他眼底的警惕。
这烬都入夜后便是妖魔的地盘,寻常人绝不会拖着木箱在巷子里游荡。
他屏住呼吸,目光如鹰隼般钉在巷口那抹缓缓移动的黑影上。
那木箱比寻常储物箱小了一圈,周身裹着层洗得发白的灰布,边角处被磨得发亮,露出里面深褐色的木板,显然是被人频繁挪动过。
它“咔嗒咔嗒”地滚进窄巷,轮轴每转一圈,都要发出一声细碎的“吱呀”,像是随时会散架。
最终,木箱停在了离凌尘藏身之处不过丈许的地方,阴影恰好将其半掩,只留个灰布包裹的轮廓在月光下晃。
周遭静得可怕,凌尘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脏“咚咚”的跳动声,震得耳膜发颤。
他指尖扣住斧柄,正欲蓄力冲出去。
——这距离足够他一斧劈开木箱,先下手为强。
可就在这时,箱盖突然“吱呀”一声弹开条缝。
紧接着,一团雪白的毛球从里面探了出来。
那是只浑身雪白的小妖,毛发蓬松得像刚落的新雪,连一丝杂色都没有,身形不过孩童大小。
它耳朵尖尖地竖着,顶端缀着两撮浅粉的绒毛,风一吹就轻轻晃,像两朵沾了雪的桃花。
最惹眼的是它的眼睛,圆溜溜的,像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连瞳孔都泛着淡淡的水光。
小妖抖了抖身上的毛,许是从巷口带进来的细碎雪粒落在灰布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它用细小的爪子扒着箱沿,探着脑袋往巷里瞧,鼻尖微微抽动。
粉色的小鼻头一皱一皱的,看起来软乎乎的,没有半分攻击性,倒像只误闯深巷的小奶猫。
凌尘的呼吸顿了顿。
他斩过的妖魔也有一些,见过的更是数不清。
寻常精怪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妖气,凶戾些的更是周身绕着黑雾。
可这小妖……
他凝神去探,竟没察觉到丝毫带着恶意的妖气或魔气波动,干净得如同初生的婴孩。
小妖显然没料到巷里有人在等着它,探出半个身子时猛地顿住,黑曜石般的眼睛眨了眨,直勾勾地盯着凌尘藏身的阴影。
它非但没有丝毫惧意。
反而往前凑了凑,耳朵竖得更直了,像是在好奇那团阴影里藏着什么。
连先前藏在毛里没瞧见的尾巴都悄悄露了出来,尖儿轻轻晃着。
凌尘本已蓄势待发的力道骤然一收,斧刃差点蹭到青砖。
他缓缓从阴影中走出,木斧依旧握在手中,却松了几分力道。
——他实在没办法对这样一只满眼懵懂的小家伙下手。
小妖见他现身,非但没躲,反而从箱子里整个爬了出来。
它毛茸茸的身子在青砖上滚了一圈,扬起些微灰尘,又立刻爬起来,歪着头打量凌尘。
小爪子还扒拉着箱沿晃了晃,嘴里发出类似“呜呜”的轻哼,声音软得像棉花,像是在打招呼。
“你是谁?”凌尘的声音放轻了些,怕吓着这看起来毫无防备的小家伙。
他的声音本就偏冷,此刻刻意放柔,倒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和。
小妖听不懂似的摇了摇脑袋,毛茸茸的耳朵跟着晃了晃,像是两团飘动的雪球。
它小爪子指着凌尘,又指了指自己,然后抬起爪子,做了个“跟”的动作。
——小爪子往前划了划,又回头看他。
脸上满是天真的困惑,仿佛也在纳闷自己为何要这么做。
凌尘皱了皱眉,往前走了几步。
青砖上的寒气更重了。
他能清楚看见小妖爪子上的肉垫,粉嫩嫩的,踩在砖上还会留下小小的印子。
小妖非但没退,反而往前凑了凑,毛茸茸的脑袋几乎要碰到他的靴尖。
它小鼻子翕动着,像是在嗅他身上的气味。
许是木斧的松木香,又或是他衣襟上沾的雪霜气。
随即它就露出副满足的表情,尾巴轻轻卷了起来,像条蓬松的白绒绳,圈住了自己的爪子。
“为何跟着我?”凌尘又问了一遍,语气里的警惕淡了许多。
他活了二十年,还是头一次见这样纯粹的生灵。
小妖闻言,把脑袋摇得更厉害了,毛茸茸的身子抖了抖,像是在说“不知道”。
它小爪子挠了挠头,一脸茫然,然后张开嘴,发出细碎的“唧唧”声,像是在努力表达什么,却怎么也说不清楚。
末了,它干脆扑闪着大眼睛望着凌尘,小脸上写满“不知道,但就是想跟着”的单纯,连耳朵都耷拉下来几分,像是在撒娇。
就在这时,巷子外传来妖魔夜巡的脚步声。
——沉重的蹄声踏在石板上,“噔,噔”,还夹杂着妖魔粗哑的嘶吼。
凌尘脸色微变,连忙弯腰,将小妖捞进怀里。
毛茸茸的一团揣在衣襟里,只露出个小脑袋,温热的触感透过衣料传过来,竟让他紧绷的神经松了些。
他又把木箱推到阴影深处,用墙角堆着的破布盖住。
——免得被夜巡的妖魔发现端倪。
指尖触到小妖柔软的绒毛时,心头的疑虑渐渐消散:
这小妖连自保能力都没有,若被妖魔撞见,怕是瞬间就没了性命。
“先跟我走。”凌尘低声道,快步走出窄巷。
月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衣襟里那团毛茸茸的小东西,像一点意外坠入黑暗的暖,驱散了几分连日来的紧绷与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