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炭火正旺,忽闻铠甲铿锵声由远及近)
一名飞骑百夫长掀帘而入,抱拳时臂甲相撞铮然作响道:“禀将军!犒赏宴席已备妥,羊肉以炖好、肥羊炙熟,粟饭蒸腾,酒坛皆已泥封!”声如洪钟,震得梁上微尘簌簌而下。
吕布霍然起身,玄色披风卷起案几上诏书一角说道:“各部将士可皆到位?吕氏亲族可入席?”
“八百飞骑列阵校场,吕姓宗亲坐于东侧观礼台!”
吕布转头望向窗外,见日头已升至枯槐树梢,校场积雪反射出刺目白光。
吕布屈指轻叩窗棂:“午时初刻击鼓开宴!令炊卒再添三十车干柴,把烤肉铁架烧得通红!”
忽又回身扶起吕父,声音放缓说道:“阿爹,且随儿登台。”
他亲手为老人系紧狐裘领口,“今日您坐主位,看儿郎们比武角力,听战歌唱彻九原吕氏老宅!”严夫人悄然将暖炉塞进吕父手中,吕布见状大笑说道:“心兰总是这般细心!”
檐下铜钟忽鸣,声传十里。吕布扶父踏出厅门时,校场方向已传来震天欢呼,烤肉的焦香随风卷入庭院。
校场上人声鼎沸,烤肉的青烟与热气模糊了冬日的严寒
吕思忠疾步穿过喧闹的人群,在观礼台侧找到正与父亲交谈的吕布。
他抱拳行礼,声音清亮地穿透喧嚣:“将军!属下已命人在校场北侧扎起一座防风大帐,帐内铺设狼皮褥垫,四角置石涅火盆。”
他侧身指向那顶穹顶高耸的毡帐,“老族长与将军家眷可在帐中观礼,免受风寒之苦。”
吕布顺着他所指望去,只见那顶白色大帐在朔风中岿然不动,帐顶吕字帅旗猎猎作响。
帐帘掀起一角,隐约可见内部暖光融融,严夫人正俯身调试铜火盆,吕蓝琦裹着狐裘在毡毯上蹒跚学步。
“思忠有心了!”吕布重拍吕思忠肩甲,震落几点冰屑,“阿爹,咱们便去帐中暖着,照样能看清儿郎们比武!”他小心搀起父亲,忽又朗声大笑,“帐中得暖,帐外得闹,这才是犒军的痛快!”
吕父拄杖踏入帐中,暖意扑面而来。吕布立于帐门,猩红披风卷着雪花,对校场振臂高呼喊到:“击鼓!开宴!”
(点将台上积雪扫净,吕布玄甲猩氅迎风而立)
他猛一挥手,戟尖直指校场西侧堆积如山的物资——粟米袋垒成金色城墙,盐块在冬日下泛着冰晶般的光芒,布匹卷轴如彩虹倾泻,肥羊的咩叫与兵甲铿锵交织。
“飞骑儿郎们!”声浪压过寒风,“今日所赏,非止眼前这些!”他屈指如数珍,“每人——五原城外前套平原上等水田三亩,田契入册,可传子孙!”
台下死寂一瞬,随即爆发出山崩地裂的欢呼。吕老四挥拳嘶吼喊道:“将军大气!三亩水田能养三代人!”周围士卒纷纷应和道:“将军何时小气过?连赏的粟米都是精磨的!”
吕布纵声长笑,继续挥掌如刀劈开声浪说道:“再加每人三石精粟米,三斤青盐泽精盐,五匹新布,两只活羊并两张硝制羊皮!”他每报一项,台下欢呼便高一浪,“让你们的婆娘娃崽吃饱穿暖,让你们的田垄明年长出金穗子!”
“将军威武!”八百飞骑齐声雷动,枪槊顿地如惊雷,震得老宅屋檐冰棱簌簌坠落。
吕布猛然拔出腰间佩剑直指阴山说道:“但这田亩粮帛——”他声如寒铁,“要靠你们自己用刀枪去守!匈奴人、鲜卑人再来抢粮夺田,该如何?”
“杀!”飞骑咆哮卷起雪暴,惊得圈中肥羊噤声。
(校场欢呼声未落,西侧观礼席突然站起几个半大少年)
一个虎头虎脑的后生攥紧拳头,朝点将台嘶声喊道:“将军!俺们吕氏儿郎年满十六的,都想投飞骑!”声线还带着变声期的沙哑,却在寒风中异常清晰。
周围几百名青壮顿时轰然应和喊道:“俺们能开三石弓!马术是跟着商队练出来的!”
吕布闻言仰天大笑,笑声震落檐角冰凌。
他忽然单手解开玄甲束带,猩红披风哗啦滑落,露出筋肉虬结的上身——只见胸膛、脊背、臂膀布满纵横交错的刀箭疤痕,一道从锁骨劈至肋骨的旧伤在冬日下泛着白蜡般的光泽。
“后生仔,看清楚了!”他转身让疤痕直面人群,声如寒铁,“这身皮肉,每一道口子都是匈奴人、鲜卑人的刀箭留下的!飞骑的军粮和待遇,都是自己用血换的!”
他倏然披衣系甲,对台下喝道:“吕老四、吕思清!上台褪衣!”两名百夫长应声跃上高台,扯开战袍露出同样伤痕累累的身躯——箭疮如蜂巢密布腰腹,刀痕在肩胛骨上交错成网。
台下少年们吸气声此起彼伏。吕布系好最后一根甲带,轻笑说道:“下去吧,莫吓坏娃娃们。”
随即目光扫过那些发白的年轻面孔,“想投军的吕氏后生,先摸清自己胆量。”他指向五原郡城方向,“真想清楚了,去军营找吕老四去试试弓马。”
寒风中,老兵伤疤如碑文,少年眼眸燃着火。
(大帐内石涅火盆烧得正旺,暖意裹着药草香)
严夫人手中针线倏然落地。她隔着帐帘望见夫君背上狰狞的旧伤,指尖猛地揪紧膝上锦褥,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哽咽。
吕父苍对着严夫人声音沉如古钟说道:“心兰,莫让泪珠子砸了你夫君吕布的威风。”
老人眼底映着炭火,皱纹里埋着数十载烽烟道:“这些伤疤是儿郎们的功勋的见证!你瞧那道锁骨下的箭疮——”他枯指虚点,“是替朔方百姓挡的狼牙箭;那腰腹的刀痕,是在护粮队时被鲜卑人劈的。”
帐外北风卷起吕布训话的余音,吕父将暖炉塞进严夫人颤抖的掌心说道:“边军武将的皮肉不是绸缎,那是护国的盾牌。
每一道疤底下,都藏着边郡百姓的活路。”他忽然剧烈咳嗽,严夫人忙为他抚背,却见公公浑浊的眼里迸出火星似的骄傲说道:“该高兴!几十年了吕氏子孙的血,终究是烫的!”
吕蓝琦懵懂地抓着母亲衣角,严夫人深吸一口气,将女儿搂紧。
她悄然拭去眼角湿意,起身取过狼皮大氅走向帐门——是要为那个满身勋章的男人披上御寒的衣裳。
点将台上朔风卷雪,吕布正欲开口,忽见严夫人抱着女儿踏雪而来
严夫人青绸斗篷下露出半张清瘦面庞,怀中吕蓝琦裹着狐裘像只雪团子。
她径自走到吕布身后,将手中厚重的狼皮大氅抖开,仔细披在丈夫肩头。动作轻柔却坚定,指尖掠过玄甲上冰凉的疤痕时微微一顿。
台下飞骑见状,顿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有人捶胸顿足地吼叫:“夫人威武!”更有老兵抹着眼角笑骂:“将军这身疤,活该用狼皮捂着!”吕蓝琦被喧闹惊到,扭头把脸埋进母亲颈窝。
吕布古铜色的脸庞竟泛起暗红,他侧首低声道:“心兰,快带囡囡回帐去……”话音未落,严夫人已为他系好大氅领带,又伸手拂去他鬓角雪沫。
她仰头时目光如水,声音轻却清晰:“夫君是并州边郡的盔甲,妾身便是盔甲里的衬。”言罢抱起女儿翩然下台,青绸身影掠过雪地,如雁落寒塘。
吕布怔忡片刻,猛然挥动狼皮大氅转身,对台下笑骂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婆娘疼汉子?”
飞骑哄笑声中,他仰头灌下一口烈酒,酒浆顺着疤痕纵横的胸膛淌下,在冬日里蒸腾起白雾。
校场上骤然肃静,唯闻寒风卷动旌旗
吕布目送严夫人的身影消失在帐帘后,转身时狼皮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踏步至台前,目光如炬扫过台下——那些席地而坐的飞骑老兵身旁,有母亲为儿子整理红缨,有妻子为丈夫擦拭刀柄,孩童们追逐嬉闹于粮垛之间。
“儿郎们——”他声如沉雷,压住风声,“可看清了?”方天画戟猛然指向人群中的烟火家常,“我等卫边的意义,不在等雒阳封赏,不在史册徒留虚名!”戟尖突然转向北方阴山,“而在护住这些与你我血脉相连的身影!”
他单臂高举酒碗,酒液在寒风中荡漾说道:“站在这里的每个人,”声音陡然拔高,“既是父母妻儿最厚的盾,也是胡羌豺狼最利的矛!”
碗中酒泼洒成弧,落地成冰,“举杯!敬你们身后熬干灯油的娘亲,敬你们身边织布的手足,敬所有替我们扛起柴米油盐的父老!”
“干!”八百飞骑轰然起身,酒碗碰撞声如金戈交鸣。吕布仰头痛饮,酒浆顺着他颈间伤疤流淌,在冬日下熠熠生辉。
吕布将空酒碗重重掷于案上,狼皮大氅迎风狂舞。
他环视台下无数灼热的目光,突然咧嘴一笑,所有肃杀之气化作沙场汉子特有的粗豪的说道:
“多余的话不说了!”他大手一挥,震落甲胄上的冰碴,“今日酒肉管够!羊肉啃不尽不许离席,酒坛不见底不准放碗!”
台下爆发出震天哄笑,士卒们纷纷敲击酒碗应和。
吕布俯身拎起半人高的酒坛,仰头痛饮,酒浆顺着胡须淋漓而下说道:“飞骑儿郎们——”他抹着嘴纵声吼道,“放开肚肠吃!挺直腰板喝!让九原城外的野狼都闻见咱的肉香!”
说罢竟跃下高台,夺过火堆旁炙烤的羊腿,撕下大块焦肉塞入口中。
将士们见状欢呼雷动,整个校场瞬间化作沸腾的饕餮盛宴。
吕布穿行在人群间,与老兵撞碗,给新兵递肉,最后停在家眷席前,将吕蓝琦扛上肩头,小女儿银铃般的笑声穿透凛冽寒风。
粗犷的战歌与喧闹划破边关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