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正欲开口,校场入口忽然静了一瞬。
阿云披着那件宽大玄氅踏上点将台,过长的衣摆拖过沾着酒渍的木台,像匈奴王女拖着汉家将军的战利品。
她突然夺过吕布掌中酒碗,琥珀酒液在动作间泼湿两人相触的指尖。
阿云说道:昨日袭营——她举碗时玄氅袖口滑落,露出手腕的匈奴样式的手链,多谢诸位儿郎挡在我身前。
仰颈饮尽时一缕酒液顺着下颌流进衣领,台下顿时爆发出混着口哨的吼叫。
吕布下意识去抢酒碗,却见她反手将陶碗掷地摔得粉碎。
瓷片飞溅中吕布听见台下窃窃私语道:...听说阿云姑娘原本要和亲给鲜卑酋长的...
另外一个人说道:放屁!我听说是让咱们给俘虏后匈奴王庭要和亲联盟吕布将军。
没见将军将斗篷都给人披了?
张辽突然用刀鞘重击台板大声说道:嚷嚷什么!喝止声中,有个醉醺醺的飞骑老卒突然大喊一声说道:公主既饮了我汉家酒——不如就留在汉家帐!
阿云忽然笑起来。她转向那个方向挑眉挑衅的说道:那要看你们将军——
指尖轻轻勾住吕布腰间佩剑的穗子又开口说道:敢不敢收匈奴羌渠单于的女儿作聘礼了。
万千火把爆裂的噼啪声里,吕布突然抓过亲卫捧着的酒坛仰头痛饮。
酒浆从他下颌淋漓浇下时,吕布猛地将空坛砸向那群起哄的士卒大声喊道:再胡吣——明日全给老子去刷马厩!
台下顿时笑骂着跪倒一片,而在震耳欲聋的将军息怒声中,张辽看见吕布染着酒渍的手,正悬在阿云背后虚扶着,像护着柄容易折损的宝刀。
吕布抓起整只炙羊腿塞进阿云怀里,油星溅上玄氅时他眉头跳了跳不好意思的说道:空腹饮酒伤身。
语气硬得像在训斥新兵,你还是拿着东西回去军帐内歇着吧。
他半推着少女往军帐方向走,身后传来张辽憋笑的咳嗽声。
待走出十步忽又回头,瞪着眼对台下吼道:都愣着作甚?肉要凉了!飞骑们慌忙举起酒碗掩饰张望的视线。
张辽凑近曹性耳语说道:这匈奴公主这匈奴公主不简单呀!大哥如果真娶了她,以后这日子可有的过啦,到时候心兰嫂子是文,阿云嫂子是武,大哥家里的好不热闹。
曹性嘿嘿一笑八卦的说道:“那倒也是,将军也是艳福不浅呐。
这阿云公主看着性子烈得很,说不定以后能把将军治得服服帖帖。”
正说着,只见阿云突然停下脚步。
张辽和曹性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笑意。
看来,这匈奴公主和大哥之间,日后定会有不少精彩故事。
...话未说完便被曹性肘击止住。
两人正襟危坐假装撕扯羊肉时,吕布的吼声破空而来大笑着骂道:张文远!曹安世!
吕布站在火光边缘像尊煞神,半炷香后中军帐议事——迟到的鞭二十!
待那玄甲身影消失在帐幕深处,张辽突然把酒碗砸进曹性怀里坏笑道:赌不赌?将来大哥教嫂夫人功夫时,大哥肯定连大声说话都不敢说!
曹性慌忙去捂他嘴说道:作死!没见将军耳根还红着,张文远你看你是真想挨鞭子了?
两人扭打间撞翻空酒坛,然后二人快步向吕布的中军大帐外走去,校武场醉醺醺的飞骑士卒们顿时哄笑着唱起并州娶亲的俚歌。
军帐区的碎石路被月光照得发白,远处校场飘来的俚歌越来越清晰。
当唱到掀盖头见红妆时,阿云忽然拽住吕布甲胄下摆小声喃喃道:他们唱的是什么呀?调子怪好听的。
吕布脚步猛地一顿,护颈下的喉结剧烈滚动低声说道:并州...娶亲时的浑曲。
声音闷得像隔着三重铁甲。阿云偏偏追着问道:将军你会唱么?她歪头时头发扫过吕布按在刀柄的手背。
吕布支支吾吾的说道:这个我...我词记不全。
他突然加快步伐,玄氅扬起尘沙。待到军帐前几乎是把人往帘幕里推着说道:夜深寒重,快进去吧。
阿云却闪身钻进帐内又疾步而出,抱着那件犹带体温的斗篷塞还他怀中喊道:将军落东西了。
指尖不经意划过吕布掌心薄茧,惊得他猛地缩手。
斗篷落地时,她忽然哼出方才歌谣的调子,笑涡在月光下深得像酒酿。
吕布几乎是狼狈地抓起斗篷转身,走出十步外还听见身后清越的笑声追着他脊背跑。
那笑声钻进铠甲缝隙,烫得他耳根发热,竟比鲜卑人的狼毒箭还让人慌神。
阿云盘腿坐在毡毯上,捧着羊腿啃得满嘴油光。
油脂顺着指缝滴落在地上,她却忽然对着空气噗嗤笑出声来——方才吕布同手同脚逃跑的模样,哪还有之前阵前连斩十将的威风?
她故意对着虚空学他支吾的样子低声说道:我...我词记不全...
另一只手的指尖无意识捻着衣角,仿佛还能触到那件玄氅的绒毛质感。
虽然披风已还,雪松混着铁锈的气味却好似还缠在发间。
她忽然用油滋滋的指尖在案上画了个歪扭的将军像,又在耳根处重重抹出团红晕低声喃喃道:并州飞骑骑的主将,威震塞北的飞将原来破绽在这儿呀!
帐外传来巡夜士卒的脚步声,她忽然抓过割肉小刀,地削下自己一缕鬓发,灵巧地编成绳结系在帐帘绳扣上。
月光透过缝隙照见那缕青丝随风轻晃,像是某种隐秘的盟约。
下次...她咬着焦香的羊肉含糊自语的说道:定要让他好看!
忽然抱着膝盖笑倒在毡毯上,银铃般的笑声惊得帐外战马不安地刨动蹄子。
远处中军帐的灯火还亮着,她对着那方向举了举羊骨说道:将军呀!——你比那鲜卑人的连环马阵好对付多呀!
再看吕布这边快步走回军帐内,吕布掀帐而入时带进一股凛冽夜风,披风被吕布胡乱掷向床榻时卷倒了案头兵符。
他看也不看那些叮当滚落的铜虎,径直将五指按在羊皮地图的强阴县位置上沉声说道:文远,安世上前看看来——手指重重划过城墙轮廓,扩建之事刻不容缓。
鲜卑人不可能一直都是这样。
张辽与曹性交换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同时跨步上前。
三人肩甲几乎相撞地围住地图,吕布沾着酒渍的指尖戳向城西说道:此处向外扩三百步,箭楼要比云中郡的再高丈二!
忽然揪住曹性护腕拉近,吕布说道:安世募兵与筑城同步进行——新兵操练不得少于四个时辰。
吕布说完又转向张辽时他猛地拍响案面,震得地图卷轴弹跳不止说道:两千匹马这两日就随你回雁门阴馆城!
吕布掏出匕首地扎进雁门郡位置,让你张家子弟用鲜卑人的马匹操练——开春前我要见到能长途奔袭弓马娴熟的精骑!
帐外忽然传来士卒醉醺醺的歌声,吕布烦躁地踹了下帐柱大声说道:鲜卑人的老实就像融雪般短暂。
他忽然抽出张辽腰间佩刀横在三人之间,刀光映亮三双灼热的眼睛,待冰雪消尽时——我要强阴城的投石机能砸到他们的他们近不了强阴县城的城墙下!
吕布突然将匕首“咚”地钉在案几边缘,震得地图上的沙盘微尘飞扬。
他双臂撑案俯身,目光如炬地扫过二人说道:“文远先说——雁门张氏的马场可能吞下这两千匹战马吗?”
张辽指尖沿地图上的句注山脉络划过肯定的说道:“张家在阴馆城外有废弃的匈奴王室马场,稍加修缮可容三千多匹马驹。”
他突然抽刀削下案角木屑,“但需调三百民夫——末将愿用家族盐铁收益抵偿工费。”
“准!”吕布斩钉截铁应道,转而看向曹性,吕布说道:“安世呢?边筑城边募兵,你手头堪用的文吏可有短缺?”
曹性急忙从革囊抽出竹简铺展:“现有文吏二十七人...”曹性忽然用手指点向地图西北角,曹性说道:“可在此处设新兵营寨,借地势省三成建材。”
吕布突然大笑拍碎木屑说道:“就知道你俩肚里有货!”
他猛地扯过张辽佩刀与曹性算筹交叉压在地图上,“文远负责马匹与骑兵,安世掌城建与新兵。”
刀锋忽转向帐外夜空,吕布说道:“若鲜卑人敢在冰雪消融前探头...”寒光闪过时削断帐帘绳索,“就用新铸的城墙上的投石机砸碎他们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