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云城的第五日。
车队在崎岖荒凉的官道上艰难前行,速度远比预想中要慢。那夜遭遇影楼杀手袭击的阴影尚未散去,所有人都绷紧着神经。更糟糕的是,梁勇的情况似乎恶化了。
《太初养元篇》如同一个精密的锁,勉强封住了他本源流失的缺口,但这锁本身,也需要能量维持。连日颠簸,加上那夜强行以精神力洞察战场、指点护卫,对他脆弱不堪的身体造成了巨大的负担。
他开始持续低烧,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脸色不再是单纯的苍白,而是隐隐透出一股死寂的青灰。喂进去的汤药,往往没多久就会混合着胆汁吐出来。那具深陷在轮椅和毛毯中的身体,轻飘飘得仿佛只剩下骨头。
林正宏急得嘴角起泡,所有能找到的滋补药材像不要钱似的往梁勇嘴里灌,却如同石沉大海,收效甚微。队伍里唯一略通医术的老护卫也束手无策,只能摇头叹息。
“他的身体……就像个漏底的瓶子,再好的补药,也存不住啊。”老护卫私下对林正宏低语,语气沉重。
林雪儿的眉头也越蹙越紧。她依旧沉默地守在梁勇身边,在他清醒的短暂片刻,喂他喝水,用浸湿的布巾擦拭他滚烫的额头。她的动作依旧算不上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偶尔,在梁勇昏睡过去,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时,她会伸出手,指尖悬在他心口上方,那缕冰蓝色的寒气若隐若现,似乎想做些什么,但最终总是缓缓收回,眼神复杂难明。
这天午后,天空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荒野,狂风卷起沙石,吹得人睁不开眼。一场暴雨似乎即将来临。
“老爷,看这天色,暴雨将至,前面有一处废弃的山神庙,是否先去避一避?”护卫首领策马过来请示,声音在风沙中有些模糊。
林正宏看着气息奄奄的梁勇,又看了看阴沉的天色,一咬牙:“快去!务必在暴雨前赶到!”
车队加快了速度,朝着远处山脚下那座若隐若现的破旧庙宇奔去。
然而,祸不单行。
就在距离山神庙不足里许的一片乱石滩前,拉载梁勇和林雪儿马车的那匹马,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前蹄一软,猛地跪倒在地!车厢剧烈倾斜,眼看就要翻倒!
“小心!”驾车的护卫死死拉住缰绳,厉声惊呼。
林雪儿在车厢倾斜的瞬间,已一把抓住梁勇轮椅的扶手,另一只手闪电般拍在车厢壁上,一股柔韧的力道传出,硬生生稳住了即将侧翻的车厢!但她自己也被这股反震之力震得气血翻涌,脸色一白。
“怎么回事?!”林正宏惊怒交加地冲了过来。
“老爷,马……马失前蹄,好像踩进石缝里,折了腿!”护卫检查后,脸色难看地汇报。
屋漏偏逢连夜雨!
狂风更急,豆大的雨点已经开始噼里啪啦地砸落,空气中弥漫着土腥味。梁勇被这突如其来的颠簸和嘈杂惊醒,虚弱地睁开眼,只觉得天旋地转,胸口烦恶欲呕,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必须立刻进庙!”林雪儿当机立断,看向林正宏,“他的情况,不能再淋雨受凉了!”
“可这马……”
“弃车!”林雪儿毫不犹豫,“我背他过去!”
众人皆是一惊。林雪儿虽然身负修为,但毕竟是女子,而且梁勇再轻,也是个成年男子,在这狂风暴雨中背负前行……
“大小姐,让属下来吧!”一名身材高大的护卫上前请命。
“不必。”林雪儿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她走到轮椅前,俯下身,对意识有些涣散的梁勇低声道:“抱紧我。”
梁勇模糊的视线中,只看到一双清澈而坚定的眸子。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虚软的手臂,环住了林雪儿的脖颈。
林雪儿深吸一口气,腰腹发力,竟真的将梁勇从轮椅上稳稳地背了起来。她的身形在梁勇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纤细,但脚步却异常沉稳,一步步踏着湿滑泥泞的碎石,朝着远处的山神庙走去。
风雨打湿了她的衣裙,勾勒出单薄却坚韧的背影。梁勇伏在她并不宽阔的背上,能感受到她脊背传来的微薄热力和轻微的颤抖,鼻尖萦绕着一丝清冷的、混合着雨水的淡淡幽香。意识在痛苦和混沌中沉浮,但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却奇异地驱散了些许濒死的冰冷与恐惧。
林正宏看着女儿背负着梁勇在风雨中前行的身影,眼眶一阵发热,连忙招呼护卫们携带紧要物资,快步跟上。
破败的山神庙,门窗早已腐朽脱落,到处漏雨,神像蒙尘倒塌,一派荒凉。但总算有几处角落还能勉强遮蔽风雨。
众人迅速清理出一块相对干燥的地方,铺上油布和毛毯。林雪儿小心翼翼地将梁勇放下,让他靠坐在墙壁旁。他浑身湿透,身体冷得像冰,嘴唇乌紫,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止,只有胸口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生火!快生火!把驱寒的药材拿来!”林正宏嘶哑着嗓子吼道,声音带着哭腔。他看得出来,梁勇可能撑不过今晚了。
护卫们慌忙行动起来,在破庙中寻找干燥的木材,点燃篝火。橘红色的火焰跳跃起来,带来一丝暖意,却驱不散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阴霾。
林雪儿跪坐在梁勇身边,用手帕蘸着热水,一点点擦拭他脸上冰冷的雨水和虚汗。她的动作很慢,很轻,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梁勇的意识在黑暗的深渊边缘徘徊。他能感觉到身体的冰冷,生命的流逝,以及……识海深处,那座神医阁虚影的光芒,也随着他生机的衰减而变得愈发黯淡,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难道……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不甘心……父母的仇未报,梁世杰还逍遥法外……还有……这个背负着他、在风雨中给他一丝安心的女子……
一股极其微弱的、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与执念,如同星火般,在他即将彻底沉寂的意识中闪烁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凝视着他的林雪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抬起头,对忙碌的林正宏和周围的护卫道:“爹,你们先出去,守住庙门,不许任何人靠近。”
林正宏一愣:“雪儿,你……”
“出去!”林雪儿的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威严,甚至有一丝……不容违逆的凌厉。
林正宏看着女儿那双在火光映照下、深邃得不见底的眼睛,心中一凛,终究还是挥了挥手,带着满心疑惑和担忧的护卫们退到了庙门外,并将破败的庙门虚掩上。
破庙内,只剩下篝火噼啪的燃烧声,庙外呼啸的风雨声,以及梁勇那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林雪儿低头看着梁勇青灰死寂的脸,眼神挣扎了片刻,最终化为一片决然。
她伸出右手,指尖那缕冰蓝色的寒气再次浮现,但这一次,寒气之中,竟隐隐夹杂着一丝极其细微、却散发着磅礴生命气息的……淡金色流光!
这缕淡金色流光,与梁勇体内太初真气的金色截然不同,更加古老、更加高贵、更加内敛,仿佛蕴含着天地初开的生机本源。
她并指如剑,指尖萦绕着这缕奇异的冰蓝与淡金交织的光芒,对准了梁勇眉心祖窍,缓缓点下。
在指尖即将触及他皮肤的刹那,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
“记住,你欠我一条命。”
话音落下,指尖轻触眉心。
一股温和却磅礴无比、带着极致冰寒与无限生机两种矛盾属性的奇异能量,如同初春解冻的江河,瞬间涌入梁勇近乎枯竭的识海与经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