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吕正雄老爷子站在巨大的红木书桌前,胸膛因愤怒而微微起伏,他看着跪在地板上的父子二人,心头五味杂陈,失望、愤怒、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交织在一起。
他早知道这对父子关系不睦,却万万没想到已经恶化到了如此剑拔弩张、几乎要拳脚相向的地步。当初力排众议,坚持让吕宋一进入总裁办,并且必须呆满两个月,本意是希望借由工作环境,能让这对父子有机会朝夕相处。他设想的是,吕振邦作为父亲,能在工作中稍稍提点、引导儿子,而吕宋一在接触具体事务后,或许能稍微体谅一下身为集团掌舵人的不易与压力。
可现实却狠狠扇了他一记耳光。孙子去总裁办这半个多月,非但没能缓和关系,两人反而更加水火不容,彼此看不顺眼。如今,更是因为苏丽华那个女人在其中搅风搅雨,险些酿成父子当场动手的丑闻!这哪里是缓和?分明是快要把彼此逼到老死不相往来的绝境了!
老爷子心中一片冰凉,同时涌起一股对自己迟暮之年的无力感。或许……真的是他老了,心也变得仁慈甚至优柔寡断了。若是放在他当年执掌吕氏、说一不二的雷霆时期,苏丽华这种角色,哪有机会在他眼皮子底下蹦跶这么久,早就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首先锐利地射向吕振邦,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仿佛在宣读一道最终判决:
“吕振邦,你给我听清楚。从今天起,苏丽华,不许再踏入我吕家旗下任何产业半步!无论是酒店、会所,还是公司大楼!更不允许你再安排她的任何亲戚、朋友、哪怕沾亲带故的远房表亲进入吕氏集团工作!哪怕是一个最底层的、无关紧要的小职员职位,都不行!”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冰冷,“现在还在公司里的,所有跟她有牵连的人,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内,全部清理干净,一个不留!”
吕振邦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抗拒。真要这么做,他回去如何跟苏丽华交代?这半年来,老爷子借着公司改革的由头,已经有意无意地清洗掉了一批与苏丽华关系密切的人,现在若是连根拔起,苏丽华那边……他简直不敢想象那场面。而且,其中确实有些人在关键岗位上,能力尚可,并非全是酒囊饭袋。
他试图争辩,声音带着急切:“爸!这个处罚是不是太重了?这些人……也不全是靠关系进去的,很多人在关键岗位上,能力不错,如果一下子全动了,恐怕真的会影响公司的正常运营,造成不必要的动荡啊……”
“影响?动荡?”老爷子嗤笑一声,打断他的话,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他,“怎么,你是做不到,还是不愿意做?如果你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或者心存不忍,那你就干脆从这个位置上退下来吧!带着你的情妇,一起滚出吕氏!回答我,听到了吗?做,还是不做?”
最后几个字,老爷子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带着一股森然的寒意。吕振邦看着父亲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知道这已是最终通牒,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地低下头,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听到了。我……知道了。”
听着父亲吃瘪认栽,跪在一旁的吕宋一心里一阵暗爽。苏丽华这次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想用白家那种货色来恶心他、离间他们父子,没想到直接撞到了老爷子的枪口上,逼得老爷子要彻底清洗她在吕氏的势力!这下,她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然而,没等他这丝快意持续多久,老爷子那冰冷的目光便转向了他。
“吕宋一。”老爷子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甚至带着一种审视的沉重。
吕宋一抬起头,迎上爷爷的目光。
“你今天,是想跟你老子动手?”老爷子缓缓问道,语气平直,却带着巨大的压力,“今天能跟你爸动手,哪天,是不是也要跟我这个爷爷动手啊?”
吕宋一心头一凛,立刻反驳:“爷爷!我没有!我当时只是……”
“没有?”老爷子根本不听他的解释,直接打断,话锋猛地一转,如同最锋利的刀,直刺他心中最在意的地方,“那我们就来说说那个吴念。你爸调查来的信息,有哪一点不符实?是她们家不住在那破旧的筒子楼?是她母亲徐慧兰不体弱多病?还是……她那个‘父不详’的身世,是别人编造出来污蔑她的?!”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刺的鞭子,抽在吕宋一的心上。他盯着老爷子,眼神倔强,毫不退让:“爷爷!吴念她很优秀!她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京大,聪明坚韧,品性纯良!是,她的家庭可能不那么……不那么符合您对‘家世’的标准,可是,那是她无法选择的出身!这并不能掩盖她本身的闪光点!”
“优秀?闪光点?”老爷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吕宋一,你告诉我,这世上优秀的人少吗?我吕氏集团花钱,能请来成千上万个优秀的人!他们可以为我所用,想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得做什么!优秀,从来不是稀缺品,更不是进入我吕家的通行证!”
“可我喜欢她!”吕宋一猛地提高了声音,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执拗,“爷爷,我是真的喜欢吴念!从小到大,我没觉得有什么东西、什么人,是让我那么真切地想要拥有、想要珍惜的!但是吴念是!她是那个唯一!爷爷,我……”
“呵!”老爷子发出一声短促而充满嘲讽的冷笑,打断了他情急之下的剖白,“我们吕家,还真是出了个情种!好啊,既然你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那我问你,吕宋一——”
老爷子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利剑,死死锁定他,一字一顿,问出了那个残酷至极、仿佛要将他撕裂的问题:
“吕氏集团,和吴念,你要哪一个?”
“我,你奶奶,和吴念,你要哪一个?”
“如果有一天,我们和吴念之间,你必须、且只能选一个,你怎么选?!”
这个问题如同晴天霹雳,炸得吕宋一耳边嗡嗡作响。他张了张嘴,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痛苦攫住了他。他试图挣扎:“爷爷……你们……你们和吴念是不同的,这根本不能放在一起比较……”
“不同?不能比较?”老爷子呵呵一笑,那笑声里充满了洞悉世事的冰冷和不容置疑的权威,“宋一,我一直知道你和这个吴念在谈恋爱。之前没有干预,不代表我就同意了。我只是觉得,年轻人嘛,谈谈恋爱没什么所谓,你喜欢个女人,就去喜欢好了,就算你哪天告诉我你喜欢男人,我也只会觉得我孙子猎奇,依然没什么所谓。”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无比严厉和决绝,如同最终宣判:
“但是,你的婚姻,你未来的妻子,你说了,不算。”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从吕宋一的头顶浇下,瞬间凉透了他的心扉。他早就隐隐猜到会是这个结果,所以一直逃避,不敢深想,甚至抱着一丝侥幸,希望家人有一天能看到吴念的好,能够接受她。可今天,爷爷这番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的话,彻底打破了他的幻想。
不行?还是不行吗?
可是让他放弃吴念?怎么可能!
一股更加执拗的倔强从他心底升起。吕氏,他必须要!他执着于吕氏,不仅仅是为了权力和地位,这背后埋藏着他永远无法释怀的伤痛——关于他母亲,宋明雅。
当年,吕氏集团风雨飘摇,几近败落。是吕振邦,利用了母亲对他一见倾心的、纯粹而深厚的感情,精心策划了一场婚姻。他娶的不仅仅是宋家的女儿,更是宋明雅惊人的经商才能和她背后宋家的鼎力支持。是母亲呕心沥血,运用她的智慧与魄力,才让吕氏这艘将沉的巨轮得以起死回生,重现辉煌。可结果呢?母亲后来得知,吕振邦早在与她结婚前,就与苏丽华纠缠不清,甚至在婚后也未曾断绝。巨大的背叛感和情感上的毁灭性打击,让那个曾经明媚自信、在商场上挥斥方遒的女人最终为情所困,选择了以最决绝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
对吕宋一而言,吕氏不仅仅是吕家的产业,它上面浸透着母亲的心血、智慧!守住吕氏,将它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不让它再被吕振邦、尤其是被苏丽华那种女人及其相关势力染指、玷污,是他对母亲唯一的、也是最执着的悼念方式,是他必须完成的使命和刻入骨髓的执念!
但吴念,他也绝不会放手!
唯一的出路,就是更快、更彻底地将吕氏掌控在自己手中!只有拥有了绝对的力量和话语权,他才能打破这该死的桎梏,决定自己的命运,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他不能再让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夺走他在意的一切!
他看着老爷子,倔强地抿紧了唇,不肯再说话,也不肯低头。老爷子看着这对同样倔强、同样让他头疼的父子,心中的怒火和失望达到了顶点。他不再多言,直接扬声对外面道:“老周!”
周管家应声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位手持一根光滑坚韧藤条、面无表情的老者——那是执行吕家祖传家法的人。
“请家法。”老爷子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周管家微微躬身,那执行家法的老者上前一步。
“父子二人,各鞭三十。”老爷子下达了命令。
书房里很快响起了藤条破空以及抽打在皮肉上的沉闷声响。“啪!啪!啪!”声音不绝于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惩戒意味。
吕宋一跪得笔直,紧咬着牙关,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但他硬是一声不吭,仿佛那剧烈的疼痛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更深的反抗意志。
而另一边的吕振邦,显然养尊处优已久,远不如儿子能忍。不过十几下之后,他便已经受不住了,整个人匍匐在地板上,大汗淋漓,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痉挛,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的闷哼。
老爷子冷眼看着,大手一挥,问周管家:“还差多少?”
周管家恭敬回答:“回老爷子,先生还差十六下。”
老爷子目光转向几乎虚脱的吕振邦,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嘲讽和某种复杂情绪的感叹:“哎,看来你是真的老了。以前也没少挨打,怎么现在就这么不经打了?这点皮肉之苦都受不住了?”
他顿了顿,视线转向一旁虽然脸色苍白、却依旧挺直脊背的吕宋一,忽然改变了主意,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也罢,今天就让你享享儿子的福。你剩下的这十六下,就让你儿子,替你受了。”
“不……爸……”吕振邦挣扎着想抬头拒绝,但剧烈的疼痛让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徒劳地喘息着,冷汗不停地从鬓角滑落。
而吕宋一,在听到这个决定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他没有提出任何异议,甚至没有看吕振邦一眼,只是将嘴唇抿得更紧。
藤条再次破空落下,声音似乎比之前更加沉重。
“啪!”
“啪!”
……
吕振邦努力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看到的是儿子紧咬着牙关、额头青筋暴起却硬是一声不吭的侧脸。那倔强不屈的模样,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这个认知,让他在剧烈的疼痛和复杂的情绪中,竟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血脉相连的震动。
真是他的种啊……和他年轻时,一个样,死倔死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