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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腐木虫的余孽

红藤新抽的芽尖在晨露里颤巍巍地探出头,嫩得像抹了层绿漆。阿砚蹲在藤桥根部,指尖抚过那些芽尖,突然发现有片新叶的边缘卷着焦黑的边,像被火燎过,却又带着种奇怪的霉味——不是腐木虫被烧死的焦臭,是种带着潮气的、类似陈年谷堆发霉的味道。

“不对劲。”他把那片叶子摘下来,放在鼻尖闻了闻,霉味里混着丝极淡的腥甜,像银线鱼的血混了腐叶,“腐木虫的事,没结束。”

阿爹正往鱼灯里添松脂,闻言手顿了顿:“不是都烧死了?那天最后一只虫化成烟的时候,红藤的芽都冒出来了。”

“可这霉味……”阿砚捏着叶片的手微微用力,焦黑的边缘簌簌掉渣,里面竟藏着几粒芝麻大的虫卵,壳是半透明的白,隐约能看见里面蠕动的黑影,“它们在产卵。”

母亲的虚影突然飘过来,裙摆扫过红藤的根须,那些新抽的芽尖立刻剧烈地抖动起来,像受了惊的银线鱼。“不止红藤上有。”她的声音发颤,指尖指向河对岸的丛林,“腐木虫把卵产在了胶苔里,那些胶苔正在往银鳞寨的井里爬。”

阿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河对岸的石壁上,胶苔像绿色的潮水般蔓延,边缘泛着和虫卵一样的白,正顺着岩石的缝隙往山下的井台挪动。更可怕的是,胶苔爬过的地方,红藤的根须都在枯萎,原本泛着红光的年轮,此刻像褪了色的旧布。

“是‘霉苔’。”寨老拄着拐杖赶来,看到这景象脸色骤变,烟杆“啪”地掉在地上,“《寨志》里写过,腐木虫的卵会让胶苔变异成霉苔,沾着啥啥烂,碰着啥啥枯,当年你太爷爷那辈,就因为这东西,丢了半寨的人!”

阿爹捡起火把就要往对岸冲,被阿砚一把拉住:“不能烧!霉苔遇火会炸开,虫卵会飞得更远!”他想起母亲笔记里的话,“腐木虫怕河语者的血,可霉苔不一样,它靠潮气活,得用‘燥土’压。”

“燥土?”阿爹愣了愣,“你是说后山的‘火石土’?”

阿砚点头。银鳞寨后山有种红棕色的泥土,含着火石的碎屑,晒干后能吸潮气,是祖辈用来储存粮食的“天然干燥剂”。“娘的笔记里画过,用燥土混合红藤的汁液,能做成‘压霉砖’,铺在霉苔上,能把潮气吸干,让虫卵活不了。”

事不宜迟。阿爹立刻召集寨里的壮劳力,带着工具往后山赶;阿砚则和母亲的虚影留在河边,用骨刀割下健康的红藤,挤出汁液装在陶罐里;寨老指挥妇女和孩子把家里储存的燥土搬到井台边,准备混合红藤汁。

腐木虫的卵孵化得极快。等阿爹他们背着燥土回来时,河对岸的霉苔已经爬过了河面,像条绿色的舌头,舔舐着红藤桥的边缘,被舔过的藤蔓瞬间变得枯黄,发出“咯吱”的断裂声。

“快!铺砖!”阿砚大喊着,把红藤汁倒进燥土里,用脚踩成泥团,再用木板压成砖块。母亲的虚影在一旁帮忙,她的手虽然碰不到实物,却能引来银线鱼群,鱼群吐出的气泡落在泥团上,让砖块变得更结实。

壮劳力们扛着压霉砖往霉苔上铺,砖块一接触霉苔,立刻发出“滋滋”的响声,冒出白色的蒸汽。霉苔像被烫到的蛇,疯狂地往回缩,却被后面涌来的霉苔推着,只能眼睁睁看着砖块一点点覆盖自己的身体。

阿砚站在红藤桥中央,掌心的银色印记烫得惊人。他能“看”到霉苔深处的虫卵正在疯狂蠕动,像无数条白色的小蛇,试图钻进红藤的根须里。他咬破指尖,将血滴在红藤的主藤上,血液顺着藤蔓流淌,所过之处,枯黄的藤叶竟重新泛起了红光。

“跟我念!”母亲的虚影突然对着寨里的人喊道,声音清亮得像银鳞河的水流,“银鳞为甲,红藤为骨,河语者在,霉苔必除!”

“银鳞为甲,红藤为骨,河语者在,霉苔必除!”寨里的人跟着喊起来,声音震得红藤桥微微发颤。孩子们举着鱼灯,把光亮往霉苔最厚的地方照;老人们拄着拐杖,对着霉苔吐口水,说是“用老骨头的气冲掉晦气”。

战斗持续到黄昏。当最后一块压霉砖铺在河对岸的石壁上,霉苔终于不再蔓延,那些被砖块覆盖的地方,露出了底下暗红色的岩石,像结痂的伤口。红藤的根须重新扎进土里,新抽的芽尖不再焦黑,而是泛着健康的嫩绿。

阿砚瘫坐在桥边,看着河面上漂浮的霉苔碎屑,突然发现有片碎屑在水里挣扎着,像活的一样。他伸手捞起来,碎屑竟化作一只指甲盖大的腐木虫,只是壳是半透明的,翅膀上沾着霉粉——是漏网的成虫!

“还有漏网的!”他大喊着,就要追过去,母亲的虚影却拦住了他。

“别追。”她指着那只腐木虫,“它在往海眼的方向飞,是想去找同类。”

阿砚这才注意到,不止一只,河面上还有十几只这样的腐木虫,都朝着海眼的方向飞去,翅膀扇动的声音像细沙在摩擦。“它们要去沉木城?”

“是想钻回海眼深处的‘腐木巢’。”母亲的虚影脸色凝重,“那里是它们的老窝,当年你太爷爷没清干净,留了个祸害。”

阿爹扛着锄头跑过来,看到那些腐木虫,眼睛都红了:“追!把它们全打死!”

“追不上的。”阿砚摇了摇头,看着腐木虫钻进海眼的位置,水面只泛起圈细小的涟漪,“它们在水里比在岸上快十倍,硬追只会打草惊蛇。”

他摸出怀里的《河语记》,翻到母亲画的沉木城地图,在海眼的位置有个小小的标注:“下三尺,腐木巢,虫之祖”。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巢以陈年沉木为食,需以‘银鳞火’焚之”。

“银鳞火?”阿爹凑过来看,“是用银线鱼的鳞做的火?”

“不止。”阿砚指着那行字,“娘写了,要河语者的血混着银线鱼的鳞,再加上红藤的汁液,才能做成银鳞火,这火不怕水,专烧腐木虫的巢。”

寨老拄着拐杖走过来,听完他们的话,叹了口气:“看来这祸根,迟早要除。当年你太爷爷就是心慈,觉得留着巢能‘以虫制虫’,没想到反倒养虎为患。”

“明天我下去。”阿砚合上笔记,掌心的银色印记传来阵阵刺痛,像是在催促他,“腐木巢不除,银鳞寨永无宁日。”

“我跟你去。”阿爹把锄头往地上一杵,“上次能杀进沉木城,这次就能烧了那破巢。”

母亲的虚影看着他们,没说话,只是伸手理了理阿砚被风吹乱的头发,指尖的冰凉带着种坚定的暖意。

夜里,银鳞寨的人都没睡。妇女们帮忙剥银线鱼的鳞,鳞片在月光下堆成座小小的银山;男人们把红藤的汁液装进陶罐,罐口封得严严实实;孩子们则举着鱼灯,在红藤桥上来回巡逻,生怕再有霉苔爬过来。

阿砚坐在火塘边,往陶罐里滴自己的血。血液与红藤汁液混合在一起,竟泛起了淡淡的银光,像揉碎的星子。母亲的虚影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忙碌,偶尔提醒一句:“少滴点,够烧巢就行,别伤了身子。”

阿爹在一旁磨骨刀,刀刃被磨得寒光闪闪,他把银线鱼的鳞一片片嵌在刀柄上,说这样砍虫更顺手。“当年你娘就是用这招,把钻进红藤的毒虫全挑了出来。”

天快亮时,银鳞火终于做好了。装在三个陶罐里,罐口塞着红藤的根须,只要点燃根须,火就会顺着汁液蔓延,烧尽一切腐木。阿砚把陶罐背在身上,骨刀别在腰间,掌心的银色印记亮得像颗小太阳。

“等我们回来吃早饭。”他对寨老和三爷爷说。

“一定等。”三爷爷往他手里塞了把炒米,“路上饿了吃,壮力气。”

阿砚和阿爹抓住红藤的主藤,纵身跳进银鳞河。引路灯在前方亮起,光带比上次更亮,像条燃烧的丝带,直通海眼。母亲的虚影站在红藤桥边,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水里,手里紧紧攥着片银鳞,鳞片上的红纹亮得像团火。

沉木城的灯还亮着,只是街道上空无一人。伴影们都守在镇楼里,看着水晶球里海眼的位置,那里泛着团黑色的雾,正是腐木巢的位置。

“就在下面。”阿砚指着海眼深处,那里的水泛着黑绿色,隐约能看见无数只腐木虫在游动,像团活着的黑雾。

阿爹点燃陶罐口的红藤根须,火苗“腾”地窜起来,在水里竟没熄灭,反而裹着层银光,像条燃烧的银蛇。“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阿砚握紧另一个陶罐,掌心的银色印记与银鳞火共鸣,发出阵阵嗡鸣。

他们深吸一口气,朝着那团黑雾游去。腐木虫察觉到危险,疯狂地涌过来,像片黑色的潮水。阿爹挥着嵌满银鳞的骨刀,刀刃划过水面,带起一串串银色的火花,虫群一碰到火花就化成黑烟。

阿砚则看准时机,把点燃的陶罐往黑雾中心扔去。“轰”的一声,银鳞火在水里炸开,银光瞬间吞噬了黑雾,腐木虫的惨叫声像无数根针在刺耳朵。他能感觉到腐木巢在燃烧,陈年沉木的焦臭味混着银鳞火的清香,在水里弥漫开来。

当最后一个陶罐扔出去,海眼深处的黑雾彻底消失了,只留下片清澈的水,红藤的根须在里面自由地舒展,像洗过澡的长发。

阿砚和阿爹浮出水面时,沉木城的伴影们都在镇楼里欢呼,连水晶球里的银鳞河模型,都泛起了欢快的涟漪。

回到岸上时,早饭刚做好。三爷爷端上来一大碗鱼羹,里面放了新摘的红藤芽,鲜得能掉眉毛。阿爹吃得直咂嘴,说比当年母亲做的还香。

阿砚看着红藤桥上新抽的芽尖,嫩绿得发亮,再也没有焦黑的边。他知道,腐木虫的余孽终于除了,银鳞河和沉木城,都安全了。

母亲的虚影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喝汤,嘴角的笑意像浸了阳光。阿砚突然发现,她的影子在阳光下清晰了许多,甚至能看到裙摆上的花纹,像真的一样。

“快了。”母亲轻声说,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碗沿,这次竟留下了一圈淡淡的水痕,“再过些日子,我就能像普通人一样,陪你吃饭,陪你钓鱼了。”

阿砚的眼泪掉进碗里,混着鱼羹的鲜,甜得让人想笑。他知道,这一天不会太远,因为红藤在长,银鳞河在流,爱与守护的故事,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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