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秋给“念秋”梳辫子时，发现孩子耳后别着片山楂花瓣。粉白的花瓣沾着晨露，是从院里那棵老树上落的，今年的花期比往年早了半月，像陈阳总说的“心诚了，花也会赶趟”。
“这是爷爷种的树开的花。”她把花瓣夹进孩子的小相册，里面贴着张泛黄的照片，是陈阳举着汽水瓶站在月台上，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展翅的鸟。“念秋”的小手指着照片上的汽水瓶，咿咿呀呀地说：“甜……”
王经理的孙子来送新印的绘本，封面换了新图：江滩上的三轮车旁，多了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半瓶汽水，红棉袄的衣角沾着山楂花。“印刷厂说这版加印了五万册，”他指着扉页的作者名，“特意加了您的名字，毕竟这故事是您和陈爷爷一起写的。”
林晚秋翻到最后一页，发现后记里夹着张纸条，是小石头的字迹：“画到最后才懂，最好的风景不是北京的银杏，是鸭绿江畔，两个人守着棵山楂树慢慢变老。”
窗外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是博物馆组织的“小小传承人”活动。穿蓝布衫的小男孩正跟着老师傅学熬酸梅汤，砂锅在柴火上咕嘟响，动作笨拙却透着认真，像当年陈阳在县城铺子给她试调甜度时一样。
“林奶奶，这山楂要泡多久呀？”孩子举着漏勺，山楂干在清水里轻轻晃，像串小小的红灯笼。
她往锅里撒了把桂花，香气漫开来时，忽然看见灶台角落摆着个熟悉的砂锅，是当年陈阳在四合院炖酸梅汤的那口，锅底的糖霜结得比记忆里还厚。“得泡够六个时辰，”她的声音混着柴火的噼啪声，“就像你陈爷爷说的，急不得，好味道都是等出来的。”
活动结束时，孩子们捧着自己熬的酸梅汤来合影。“念秋”举着个迷你汽水瓶，标签是她的小手画的，歪歪扭扭的“秋”字旁边，画着朵小小的山楂花。林晚秋望着镜头里攒动的笑脸，忽然觉得陈阳就站在人群后，正举着相机，手指微微发颤，要把这瞬间永远留下来。
整理陈阳的遗物时，在樟木箱最底层发现个铁皮盒。打开是捆红绳，每根绳头都系着个小物件：有燕舞录音机的旋钮，有汽水瓶的碎片，还有枚磨得发亮的银戒指，是领证那天戴的那枚。
“这是爷爷给你留的念想。”张奶奶的重孙女抱着“念秋”，眼里的泪像当年梅姨看见红本本时一样，“他总说，等你想他了，就看看这些，知道他一直在。”
林晚秋把红绳系在“念秋”的手腕上，绳结打得和当年陈阳在四合院给树苗系红绳时一样，紧得能嵌进皮肉里。孩子举着胳膊笑，红绳上的银戒指晃出细碎的光，像陈阳当年在闪光灯下说的“看，多亮”。
入夏时，博物馆寄来套新的“晚秋”汽水周边。玻璃瓶装着淡粉色的山楂汁，标签上印着三代人的笑脸：她和陈阳的老照片在中间，左右是“念秋”和张奶奶的重孙女，背景是连绵的山楂林，从鸭绿江一直铺到北京的胡同。
“王经理说要把配方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附信里写，“申报材料里附了您当年的速写本，画的鸭绿江老房子，专家说这是最好的传承证明。”
林晚秋坐在廊下，看“念秋”在院里追蝴蝶。孩子的红棉袄早换成了短袖，却总爱攥着那串山楂核项链，跑起来核子碰撞的脆响，像陈阳当年在账本上写字的沙沙声。老山楂树的新枝已经探过墙头，枝头的新蕊在风里轻轻晃，像无数只小手，在时光里招摇。
暮色漫上来时，她拧开瓶新出的山楂汁，酸甜的气泡漫过舌尖，混着院里的花香，像把四十年的时光都含在了嘴里。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回头看见“念秋”正踮着脚，往陈阳的藤椅上放了朵山楂花，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林晚秋知道，这就是最好的传承——不是把故事锁在博物馆的玻璃柜里，而是让它长在孩子的笑声里，开在年年岁岁的山楂花里，像陈阳种的那棵树，落了又开，枯了又荣，把所有的等待和思念，都长成了时光里最鲜活的模样。
夜风拂过鸭绿江，带来汽笛的长鸣，和老树上的山楂花一起，在岁月里轻轻摇晃，甜得让人心里发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