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和死寂持续了整整十分钟。
当潘子颤抖着手合上备用电源的开关,应急灯惨白的光线重新照亮地下基地时,他感觉自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虚脱。那句“SEE…YoU…AGAIN.”的留言,像一道烙印,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哥,咱们……还活着?”潘子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摸了根烟点上,可夹着烟的手指抖得厉害,烟灰洒了一地。
严景行靠在冰冷的服务器机柜上,脸色同样有些苍白。超算大脑高强度对抗和最后釜底抽薪式的反击,几乎耗尽了他的精神力。他闭着眼,记忆宫殿里那只狰狞的三头犬虚影正在缓缓消散,但那种被顶级掠食者盯上的感觉,却久久不退。
“活着。”严景行睁开眼,声音有些沙哑,“但我们被人从天上踹回了地面。”
“地面好,地面好啊!”潘子猛吸了一口烟,像是要给自己壮胆,“地面踏实!老子宁可去跟人拼刺刀,也不想再跟那鬼东西打交道了。那玩意儿不讲道理,妈的,跟开了天罚一样。”
严景行没有笑。他知道潘子说的是实话。在绝对的技术代差和算力碾压面前,任何计谋都显得苍白无力。与“地狱犬”硬碰硬,是找死。
“所以,我们换个玩法。”严景行走到主屏幕前,调出了三年前那次诡异的橡胶期货交割案的全部资料。
屏幕上不再是炫目的数据流和卫星图,而是一张张发黄的、盖着红色印章的仓单扫描件,以及密密麻麻的仓库出入库记录。画风从科幻片瞬间切换到了年代刑侦剧。
“交割迷局,伪造仓单……”潘子凑了过来,看着这些资料,眉头拧成了疙瘩,“哥,这玩意儿可比代码难搞多了。代码错了,系统会报警。这纸上的东西,萝卜章一盖,谁知道真假?更何况都过去三年了。”
“证据是会过期的,但手法不会。”严景行指着屏幕上几十份不同的仓单,“你看这些仓单的签发人。”
潘子的目光跟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签发人一栏,一个名字的出现频率高得异常。
黄志德。
“黄志德,青港二号保税仓库的副主管,从业二十五年,零差错记录,年年都是先进工作者。”老鬼的信息支持几乎是同步抵达,屏幕上弹出了一个中年男人的证件照。照片上的男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面相忠厚,甚至有些木讷。
“就他?”潘子一脸不信,“哥,你看他这长相,像是那种敢伪造仓单,坑杀几十亿资金的狠人吗?这看着比我们小区的居委会大爷还和蔼可亲。”
“越是看起来不可能的人,才越是最好的棋子。”严景行的超算大脑开始高速运转,他将黄志德过去五年的所有公开信息,工作排班表,家庭住址,甚至是他儿子就读学校的地址,全部导入了记忆宫殿,构建出一个立体的人物模型。
“赵家很高明。”严景行缓缓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给潘子解释,“他们没有用钱去腐蚀他。对于黄志德这种老派、固执、爱惜羽毛的人,直接给钱,他不仅不会收,反而会立刻向上举报。赵家给他的,是另外一种东西。”
严景行调出了另一份资料。
三年前,黄志德的儿子黄小帅,一名大三学生,因为参与校园贷,欠下了五十万的高利贷。利滚利之下,很快变成了一百二十万。催收团队找上门,甚至对他母亲进行了骚扰。黄志德报警,却因为证据不足,始终无法立案。
就在他们一家走投无路的时候,一家名不见经传的“资产管理公司”找到了黄志德。他们愿意“平价”接手这笔债务,并且承诺,不会再有任何人去骚扰他的家人。
唯一的条件是,需要黄志德在一些“无关紧要”的文件上,行个方便。
“我操……”潘子看明白了,后背一阵发凉,“这他妈是阳谋啊!赵家根本没出面,他们找了个白手套,解决了黄志德的燃眉之急。对黄志德来说,他不是在收黑钱,他是在保护家人。他签的也不是假仓单,只是在一些他自己也搞不清真假的文件上盖个章而已。他甚至可以骗自己,他什么都不知道。”
“对。”严景行点头,“所以,我们不能直接去找黄志德。他是一只被吓破了胆的刺猬,一碰就会缩起来,甚至会反咬一口,通知赵家。”
“那怎么办?总不能我们也去弄个校园贷把他儿子再套一遍吧?”潘子挠了挠头。
严景行没理会他的胡言乱语。他的目光,落在了青港二号保税仓库的平面图上。
“既然天上的眼睛不好使了,那我们就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严景行关掉了所有资料,屏幕上只留下一张仓库的内部结构图,“高科技有高科技的漏洞,老办法有老办法的破绽。伪造的仓单,终究是纸。它对应不了真实的货物。”
“哥,你的意思是……我们去数橡胶?”潘子瞪大了眼睛,他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几十万吨的天然橡胶,堆积如山,散发着刺鼻的气味,他和严景行两个人,拿着小本本在下面一垛一垛地数?
这复仇也太接地气了吧?
“数?”严景行瞥了他一眼,“那是体力活。我们要做的,是验证。”
接下来的两天,潘子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大学的物理实验室。
严景行没有再碰那些复杂的代码,而是让他找来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高精度红外测温仪、便携式光谱分析仪、工业内窥镜,甚至还有一台用来检测混凝土密度的超声波探测仪。
“哥,我们这是要去给仓库做体检吗?”潘子摆弄着那些仪器,满头雾水。
严景行没有解释,只是将一份伪造的橡胶仓单样本和一份真实的仓单样本放在一起,让超算大脑进行像素级的对比。
“纸张的纤维构成、油墨的渗透率、印章在不同压力下的形变……这些都有微小的差异。”严景行指着屏幕上放大了几千倍的图像,“但最关键的,是时间留下的痕迹。”
他指向仓单上的一个序列号。
“赵家伪造的仓单,是在交割前的几天内集中打印出来的。而真实的仓单,是分批次、在货物入库时就生成的。它们的‘年龄’不一样。”
“年龄?这纸还能看出年龄?”潘子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纸张会氧化,油墨会褪色。在特定的光谱下,新纸和旧纸的反射率是不同的。”严景行将光谱分析仪的探头对准了两份样本,“人眼看不出来,但机器可以。”
潘子看着屏幕上两条几乎重合,却在某个波段出现微小分离的曲线,终于恍然大悟。
严景行的计划,根本不是去仓库里数橡胶。他是要去验证那些锁在保险柜里的仓单!
“可是,我们怎么进得去?那地方比银行金库还严。”潘子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严景行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他打开了黄志德儿子黄小帅的社交媒体账号。最新的动态,是一张生日派对的照片,定位在一家名为“夜色”的KtV。
“赵家用儿子拿捏父亲。”严景行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寒意,“那我们就让父亲,为了儿子,再做一次选择。”
他将一个地址发给了潘子。
“去找他,告诉他,他父亲的事情,我们可以解决。但我们需要他帮一个小忙。”
潘子看着那个地址,是一家网吧。
“就这么简单?”
“有时候,对付一个被宠坏的孩子,只需要告诉他,他习以为常的生活,马上就要消失了。”
三天后,一个机会悄然而至。
青港二号保税仓库需要进行季度消防安全检查。按照规定,所有区域,包括存放重要单据的档案室,都必须接受检查。
黄志德亲自带着消防部门的人,打开了厚重的档案室大门。
就在他转身与消防队长交谈的瞬间,一名年轻的消防员,帽檐压得很低,手里拿着一个红外探测器,看似在检查墙角的线路,却不经意地“路过”了那个存放着橡胶仓单的保险柜。
保险柜的密码锁上,覆盖着一层肉眼无法察异的、极薄的感温膜。年轻消防员的手指在上面飞快地拂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几乎是同一时间,几公里外的一辆黑色商务车里,潘子死死盯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
屏幕上,一个虚拟的密码盘浮现出来。随着那名消防员的触摸,几个数字键上,留下了微弱的、正在迅速消散的红色热能残留。
“三、八、一、九、零、四……”潘子压低声音,飞快地报出数字。
密码,到手了。
但严景行却皱起了眉头。
“太简单了。”
“简单还不好?”潘子有些不解,“这不就成了吗?等夜里我们……”
“黄志德是个极度谨慎的人,档案室的密码,不可能只有一组。”严景行打断了他。
他的话音刚落,老鬼的加密信息弹了出来。
“情况有变。赵家的人提前到了,是赵博文的亲信。他们刚进仓库,直接去了档案室,理由是‘复核资产’。黄志德正在接待。”
潘子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车内,严景行闭上了眼睛。记忆宫殿中,赵博文、黄志德、消防检查、档案室……所有的信息碎片交织在一起。
赵博文为什么会突然派人来复核三年前的资产?这不合常理。除非……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严景行脑中闪过。
赵博文不是来查旧账的。他是来为下一次的“交割迷局”,做准备!
他们盯上的,不是过去的骗局。他们一头撞上的,是一个正在进行中的、新的骗局!
ps: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严景行无意中撞破了赵家新的阴谋,他该如何将计就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