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七玄门的当夜，墨居仁胳膊上的青黑就蔓延到了手肘。他用银针刺破皮肤，挤出的血珠竟带着股铁锈味，落在地上凝成小小的黑团。
“老鬼的尸气倒是霸道。”他咬着牙往伤口上撒药粉，疼得额头冒汗，心里却在盘算另一件事——少门主说黄枫谷的人下个月来选弟子，这消息靠谱吗？
正琢磨着，院门外传来轻叩声，是少门主的贴身小厮：“墨大夫，门主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墨居仁挑了挑眉。门主刚醒就找他，多半是为了下毒的事。他裹好胳膊上的伤，揣了包安神药粉，慢悠悠往门主卧房走。刚拐过回廊，就见两个穿青衫的汉子站在月亮门旁，腰间佩着玉牌，上面刻着个“枫”字。
“黄枫谷的人？”墨居仁脚步一顿，暗自捏紧了药囊。不是说下个月才来吗？怎么提前了？
那两人也在打量他，为首的高个汉子眼神锐利，扫过他佝偻的脊背时，嘴角撇了撇，显然没把这糟老头放在眼里：“你就是七玄门的供奉？”
“不敢当，老朽墨居仁。”墨居仁拱手，故意让声音更沙哑些，“不知二位仙师驾临，有失远迎。”
“仙师”二字显然搔到了对方痒处，高个汉子脸色缓和些：“我叫林风，他是我师弟李浩。奉长老之命，提前来看看贵门的弟子资质。”
墨居仁心里咯噔一下。提前来看？怕不是“看”那么简单。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让了让：“门主正在卧房等我，二位仙师要不要同去？”
林风摆了摆手：“不必了，我们自己转转会。”说罢带着李浩往弟子住处走去，路过墨居仁身边时，李浩突然“咦”了一声，盯着他的胳膊道：“你这伤……像是中了尸煞之气？”
墨居仁心头一紧，面上却装傻：“劳仙师挂心，不过是被毒虫咬了口，不碍事。”
林风也回头看了眼，眉头皱了皱：“凡俗之地就是麻烦。李浩，走了。”
两人走远后，墨居仁才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这两个虽然只是炼气期修士，却比余子童那半残元神难对付得多——修仙者的感知远比凡人敏锐，刚才李浩那一眼，怕是已经起了疑心。
“墨大夫，你怎么才来？”门主卧房里，少门主正急得转圈，见他进来，连忙迎上来，“黄枫谷的人突然来了，我爹说……”
“我在路上碰到了。”墨居仁打断他，径直走到床前，门主正靠在床头咳嗽，脸色比白天更差了。
“墨先生，”门主喘着气，递过个锦盒，“这是……这是今年要给黄枫谷的供奉，你帮我看看，够不够？”
墨居仁打开锦盒，里面是二十两黄金和几株年份不足的草药，连百年份的都没有。他暗自摇头，就这点东西，怕是连林风的眼都入不了。
“门主觉得呢？”他把问题抛回去，指尖却在盒底摸了摸——果然有块夹层，里面藏着张纸条，写着“噬金虫踪迹”五个字。
门主眼神闪烁：“我也知道……太少了。可去年收成不好，实在拿不出更多……”
墨居仁把锦盒推回去：“不够也得送。黄枫谷的人既然提前来，恐怕不只是为了供奉。”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他们刚才往弟子住处去了。”
门主脸色骤变：“难道……难道他们想直接挑人？”
“不然呢？”墨居仁冷笑，“七玄门对他们来说，跟养牲口的圈没区别，什么时候想抓就抓。”
少门主听得眼睛发红：“他们敢！”
“有什么不敢的？”墨居仁瞥了他一眼，“你以为‘附属门派’这三个字是白叫的？真惹恼了黄枫谷，抄了你的山门都没人敢说句话。”
门主咳得更厉害了，指着锦盒道：“那……那怎么办？要不……再加五十两白银？”
墨居仁没理他，反而问：“黄枫谷每年来选弟子，都要什么条件？”
“说是……说是要看灵根。”少门主插嘴，“去年选走了两个，说是有‘伪灵根’，能修炼入门。”
墨居仁心里一动。伪灵根？那跟韩立的资质差不多。他摸了摸下巴：“门主，借一步说话。”
拉着少门主到外间，墨居仁才道：“你去把所有弟子召集到演武场，就说黄枫谷的仙师要亲自指点。”
“啊？”少门主愣住，“这样不是正好让他们挑人吗？”
“笨。”墨居仁敲了他脑袋一下，“他们要挑，就让他们挑。但挑谁，得咱们说了算。”他从药囊里倒出瓶药液，“等下你让弟子们排队，每人用这水洗洗手。”
“这是什么？”少门主接过药瓶，里面的液体清澈见底。
“能让灵根暂时‘显形’的药水。”墨居仁压低声音，“凡根会发灰，伪灵根发白，要是有真灵根……”
“会怎么样？”
“会发光。”墨居仁盯着他，“但你记住，不管看到谁发光，都要想办法挡过去——真灵根弟子被他们带走，才是祸事。”
少门主虽不懂为什么，还是重重点头：“我明白了！”
看着少门主跑出去的背影，墨居仁嘴角勾起抹冷笑。这药水是他用余子童给的秘方改的，哪能显什么灵根？凡根抹了会发灰，伪灵根抹了会发红，至于真灵根……他也不知道，反正七玄门这破地方，多半是没有的。
他真正的目的，是看看韩立那小子的反应。那孩子心思重，若是被黄枫谷看中，以他的性子，怕是会想方设法抓住机会——这正是墨居仁想看到的。
演武场上很快挤满了弟子，林风李浩被少门主“请”了过来，脸上带着不耐烦。林风扫了眼乱糟糟的人群，皱眉道：“就这些？”
“回仙师，这是我们门中所有适龄弟子了。”少门主陪着笑，偷偷给旁边的执事使了个眼色。
执事连忙端着水盆上前，让弟子们挨个洗手。林风起初没在意，可看到第一个弟子洗完手，指甲缝里泛起灰黑色时，眼睛亮了亮：“这是……测灵水？”
墨居仁适时凑上前：“老朽瞎配的玩意儿，让仙师见笑了。”
“有点意思。”林风来了兴致，负手站在旁边看。李浩则掏出个巴掌大的铜盘，盘上刻着古怪符文，显然是真正的测灵盘。
弟子们一个个上前，洗手，伸手给林风看，再被李浩用测灵盘扫过。大部分都是凡根，灰黑色的手指让林风连连摇头，偶尔有两个伪灵根，指甲缝泛着淡红，测灵盘也只亮了半盏灯，他也只是哼一声，没放在心上。
“下一个！”
随着执事的喊声，一个瘦高少年走了上来，正是韩立。他洗好手，低着头伸出手，指缝间竟泛起淡淡的银光！
墨居仁瞳孔骤缩。怎么会？他明明按方子配的药，伪灵根应该发红才对！
林风也注意到了，眼睛猛地瞪圆：“这小子……”
李浩连忙举起测灵盘，铜盘上的符文瞬间亮起三盏灯，虽然微弱，却比刚才那几个亮多了！
“三、三灵根？”李浩失声叫道，“师兄，这资质在凡俗门派里算好的了！”
林风捋着下巴，绕着韩立转了两圈，眼神像在看块璞玉：“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韩立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弟子韩立，十二岁。”
“十二岁才练到三流境界？”林风皱眉，随即又释然了，“也是，凡俗功法耽误人。跟我回黄枫谷，我保你一年内入炼气期。”
这话一出，周围的弟子都炸开了锅，羡慕的目光齐刷刷射向韩立。少门主急得直冒汗，偷偷看墨居仁，却见老头蹲在地上，假装系鞋带，手指在泥地里划着什么。
韩立却摇了摇头：“弟子资质愚钝，怕是辜负仙师厚望。”
“你说什么？”林风以为自己听错了，“多少人求着进黄枫谷都进不去，你敢拒……”
话没说完，演武场门口突然传来争吵声，一个弟子连滚带爬地跑进来：“少门主！不好了！张管事带着人把库房围了，说、说要清点供奉！”
少门主眼睛一亮，立刻道：“仙师恕罪，我去去就来！”
林风正不耐烦，被这么一打岔，怒火全冲张管事去了：“反了天了！李浩，跟我去看看！”
两人怒气冲冲地走了，演武场顿时安静下来。墨居仁慢悠悠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泥，走到韩立身边，假装看他的手：“你刚才怎么想的？”
韩立抽回手，淡淡道：“天上不会掉馅饼。”
墨居仁心里一惊，这孩子比他想的还通透。他正要再说点什么，突然看到韩立手腕上有个红点，像是被什么咬了——那是他早上给弟子们发的驱虫药，按理说不该有虫子靠近才对。
“你被蚊子咬了？”墨居仁指着红点问。
韩立也低头看了看，摇了摇头：“不知道。”
墨居仁却盯着那红点出神。刚才测灵盘亮了三盏灯，药水又显了银光……难道这孩子不是伪灵根，而是……变异灵根？
若是这样，那可真是块绝佳的炉鼎！余子童要的，不就是这种能承受夺舍的强悍灵根吗？
丹田处的元神似乎也兴奋起来，麻痒感一阵阵传来。墨居仁按住小腹，强压下翻涌的念头，对韩立道：“跟我来药庐一趟，我给你点药膏。”
药庐里，墨居仁关上门，从药柜最底层摸出个小瓶，里面装着透明药膏：“把这个涂上，能去疤。”
韩立接过药膏，却没立刻涂，反而看着他道：“墨大夫，黄枫谷的人，是不是很厉害？”
“自然。”墨居仁磨着药杵，“修仙者能飞天遁地，活上几百年都不成问题。”
“那他们为什么还要抢凡俗门派的供奉？”
墨居仁动作一顿，抬头看他。少年的眼睛很亮，带着股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冷静。他突然笑了：“因为修仙者也要吃饭。灵草、灵石、法器，哪样不要钱？他们抢供奉，就像大户人家收租子，天经地义。”
韩立沉默了，低头拧开药膏瓶盖，一股淡淡的异香飘了出来——不是药味，倒像某种草木的清香。
墨居仁猛地嗅了嗅，这味道……像极了他当年从余子童身上搜走的那株“凝神草”！这孩子哪来的？
“这药膏……”韩立刚要涂，就被墨居仁一把按住手。
“等等！”墨居仁抢过药膏，倒在掌心闻了闻，果然是凝神草的味道，而且年份不低！这孩子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这是哪来的？”墨居仁盯着他，眼神锐利如刀。
韩立被他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是、是我在后山采药时，从一棵老树下挖的，不知道是什么，就晒干磨成粉了。”
后山？墨居仁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七玄门后山他熟得很，别说凝神草，连五十年份的当归都难找。这孩子难道有什么奇遇？
他突然想起老张临死前留下的话——余子童在找噬金虫，黄枫谷……
噬金虫喜食灵药，凝神草正是它们的最爱。难道后山有噬金虫？而韩立无意中挖到了被虫群遗弃的药根？
“你挖药的地方，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虫子？”墨居仁追问，手指都在发抖。
韩立想了想：“好像……看到过几只金色的小虫子，比米粒还小，咬起石头来咔嚓响。”
果然是噬金虫！墨居仁只觉得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余子童要找这东西，黄枫谷的人又提前来……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就在这时，药庐门被一脚踹开，林风带着李浩闯了进来，脸色铁青：“墨老头！你耍我们！”
墨居仁连忙将药膏塞回韩立手里，转身道：“仙师息怒，老朽不明白您的意思……”
“不明白？”林风将测灵盘扔在桌上，盘上的符文还在闪，“那小子明明是三灵根，你却让少门主故意找茬拖延时间，安的什么心？”
原来他们没去追张管事，反而折回来了！墨居仁心里暗骂少门主没用，脸上却堆笑道：“仙师误会了，那孩子顽劣得很，怕是伺候不好仙师……”
“用不着你管！”林风看向韩立，语气缓和些，“小子，刚才的话还算数，跟我回黄枫谷，这老头要是敢拦，我废了他！”
韩立攥紧了手里的药膏，没说话。
墨居仁急了，再让林风把人带走，他的炉鼎计划就泡汤了！他悄悄摸到腰间的爆炎符，正想找机会偷袭，丹田处突然传来剧痛——余子童的元神竟在这时候暴走了！
“呃……”墨居仁疼得弯下腰，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衫。
“墨大夫！”韩立惊呼，下意识想扶他。
“别碰他！”李浩突然喊道，指着墨居仁的脸，“他、他眼睛红了！”
墨居仁强撑着抬头，林风李浩都吓得后退一步——他此刻双目赤红，嘴角甚至溢出血丝，活像只发狂的野兽。
“尸煞之气发作了！”林风脸色大变，“李浩，快动手！”
李浩掏出张符纸，掐诀念咒，符纸瞬间燃起蓝火，朝墨居仁飞来！
千钧一发之际，墨居仁猛地推开韩立，自己往旁边一滚，蓝火擦着他的胳膊飞过，烧穿了衣袖，露出青黑色的皮肤。那皮肤被火焰一燎，竟发出滋滋的响声，冒出黑烟。
“啊——！”墨居仁疼得惨叫，却也借着这股痛劲压下了元神的躁动，他知道不能再留了，翻身撞开后窗，踉跄着冲进后山。
“想跑？”林风怒吼着追上来，手里多了把闪烁着灵光的短剑。
墨居仁拼命往密林里钻，耳边全是风声和自己的喘息声。他知道自己跑不过修仙者，手指颤抖着摸向最后一枚爆炎符——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咔嚓”声，密密麻麻的金色小虫从树叶里涌出来，挡在了他面前。
噬金虫！
墨居仁愣住了，林风也停下脚步，看着那些比米粒还小的虫子，脸色骤变：“怎么会有这东西！”
金色虫群似乎被林风身上的灵力吸引，突然调转方向，像潮水般朝他涌去！
“该死！”林风挥剑劈砍，剑气斩碎了不少虫子，可更多的虫子扑上来，啃噬着他的衣袍，发出刺耳的“咔嚓”声。
墨居仁趁机钻进更深的密林，身后传来林风的惨叫和李浩的惊呼。他跑了很久，直到听不到任何声音，才瘫倒在一棵老树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刚才若不是噬金虫，他必死无疑。可那些虫子为什么会突然出现？难道是……
他猛地想起韩立手里的药膏，那凝神草的味道，怕是把虫群引来了。
这孩子……
墨居仁靠在树干上，看着远处七玄门的方向，突然笑了。
炉鼎也好，变数也罢。
这场游戏，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