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初夏，梅雨缠绵。
细密的雨丝织成一张灰蒙蒙的巨网，笼罩着苏城古城区。
“小满居”苏城首店，就坐落在一条青石板铺就、两旁尽是白墙黛瓦的古老街巷深处。
飞檐翘角，黑底金字的崭新招牌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朦胧。
本该是锣鼓喧天、宾客盈门的开业日。
店门口却冷清得能听见雨滴敲打石板的嘀嗒声。
精心布置的花篮被雨水打得蔫头耷脑，红绸也失去了喜庆的光泽。
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能看到里面穿着整洁制服、严阵以待的服务员们，脸上写满了茫然和焦虑，眼巴巴地望着空荡荡的、只有雨丝飘过的巷口。
店长小杨，一个从总店调来的精干小伙，此刻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门口狭窄的廊檐下不停地踱步，手里攥着的对讲机都被汗水浸湿了。
他第N次探头看向巷子两头。
除了几个行色匆匆、撑着伞低头走过的本地居民，连个驻足张望的都没有。
“林哥……”小杨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要淹没在雨声里，他对着对讲机，也像在对着虚空倾诉，“这……这都中午了，一桌客人都没有！预定电话……一个都没响过！跟咱们前期市场调研的热度，完全……完全对不上啊！”
他望着对面那家同样做苏帮菜、名叫“吴越人家”的老字号酒楼。
虽然也受天气影响，但门口明显有熟客进出，伙计热情招呼的声音隐约传来。
更刺目的是隔壁几家本地小吃店、茶馆老板偶尔瞥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里，没有好奇，没有欢迎。
只有一种冰冷的、带着隐隐敌意的审视。
像一群盘踞已久的猛兽，在冷冷打量着误入领地的新来者。
小杨的心，一点点沉入冰冷的谷底。
林小满站在二楼临街的办公室窗前。
玻璃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将窗外湿漉漉的街景晕染成一片模糊的灰绿色。
他沉默地看着巷口的冷清。
看着对面“吴越人家”门口零星的客流。
看着更远处几家本地餐馆老板聚在隔壁茶馆门口，一边嗑瓜子一边朝这边指指点点的身影。
虽然听不见，但那种无声的排斥，像冰冷的潮水，透过雨幕，一波波涌来。
他接到小杨汇报时，心里就咯噔一下。
前期线上推广反响热烈，预约火爆的假象，此刻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
手机震动。
是mark发来的信息，带着愤怒和沮丧：“林总！查清楚了！是本地餐饮行会在搞鬼！‘吴越人家’的孙老板牵头，联合了附近七八家有头有脸的本地馆子！他们放出风声，说我们是‘过江龙’，是来‘抢饭碗’、‘砸场子’的！鼓动老客别来尝鲜！还私下给熟客发优惠券，把人都截流走了！妈的，玩阴的！”
林小满的指尖冰凉。
他看着屏幕上“联合抵制”那几个字，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
像淬了寒冰。
商场的残酷，第一次如此赤裸、如此卑劣地展现在他面前。
不是堂堂正正的竞争。
而是地头蛇们默契地织起一张冰冷的大网，要将这外来的新芽，悄无声息地扼杀在萌芽里。
他感到一股怒火在胸腔里燃烧。
烧得他喉咙发干。
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窗玻璃上！
“砰！”
一声闷响！
指骨传来尖锐的痛感。
水珠被震落，蜿蜒流下，像冰冷的泪痕。
“欺人……太甚！”四个字，带着血腥味，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来。
但愤怒，解决不了问题。
他强迫自己冷静。
像在沸腾的油锅前，必须稳住心神。
他闭上眼。
深吸一口气。
那潮湿阴冷的空气带着梅雨的霉味，灌入肺腑。
再睁开眼时，怒火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冰冷的锐利。
他需要破局。
需要一把能撕开这张冰冷大网的刀。
硬碰硬？
只会头破血流。
用更大的优惠砸？
正中对方下怀，陷入无休止的价格战泥潭，最终拖垮自己。
他需要……一根能撬动本地人好奇心和味蕾的杠杆。
一根能让他们无视所谓“行会警告”的杠杆。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楼下空无一人的大堂。
扫过那些崭新却寂寞的桌椅。
最终，定格在吧台后方，那面特意留白、准备悬挂苏城本地风情画作的素墙上。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自残”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闪电，骤然劈开了他心中的迷雾！
与其被动挨打，不如……
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的嘴角，缓缓地、缓缓地，向上扯出一个近乎疯狂的弧度。
“小杨！”林小满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来，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兴奋，让小杨猛地一个激灵。
“林哥？”
“听着，”林小满的指令清晰而快速，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立刻做三件事！”
“第一，把门口所有花篮撤掉！红绸也摘了！换上素净的、只写店名和‘试营业’三个字的简易水牌！”
“啊？”小杨懵了。
“第二，马上联系本地最大的生活平台‘苏城惠’，告诉他们——‘小满居’苏城首店，开业遇冷，诚意不足，特此向全苏城父老乡亲致歉！并拿出破釜沉舟的诚意！”
林小满的声音斩钉截铁。
“从明天起，连续七天！每天午市、晚市前五十位进店顾客，无论消费多少……”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惊雷：
**“招牌蟹粉小笼包，免费！管够！吃到满意为止！”**
“什么？！”小杨失声尖叫，差点把对讲机扔出去！免费？还是招牌？管够？！
这跟白扔钱有什么区别？！
“林哥！这……这成本……”
“按我说的做！”林小满的声音陡然严厉，打断了他的质疑，“第三，立刻去找最好的书法老师！买最好的宣纸和墨！把我们‘小满居’最核心的那十八条品控‘铁律’，从食材溯源到烹饪秒数，一条不落，用最大的字，给我工工整整写出来！裱好！就挂在大堂最显眼的那面白墙上！让每一个进来的人，第一眼就能看到！”
“啊？”小杨彻底跟不上思路了。免费送吃的？还挂“家规”？老板被气疯了？
“快去！”林小满的命令不容置疑，“另外，通知后厨，从今天下午开始，所有核心岗位，进入一级战备状态！食材，用顶格的！火候，给我掐到毫秒！味道，必须做到极致！谁敢在这七天掉链子，砸了招牌，我扒他的皮！”
对讲机那头沉默了足足三秒。
小杨一咬牙，豁出去了：“……是！林哥！保证完成任务！”
第二天。
雨，依旧淅淅沥沥。
“小满居”门口的花篮红绸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块极其朴素的原木水牌，上面只有两行墨字：
**小满居 | 试营业**
**致苏城：前五十位，招牌蟹粉小笼，免费管够。**
没有锣鼓，没有喧哗。
只有这行字，安静地立在蒙蒙细雨中。
像一封无声的战书。
消息，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重磅炸弹，通过“苏城惠”App的首页推送和本地社群疯狂传播、发酵！
**“真的假的？免费？蟹粉小笼？还是‘小满居’的？那个据说死贵死讲究的店？”**
**“疯了吧？开业就玩这么大？不怕被吃垮？”**
**“管够？吹牛吧！肯定是噱头！去了就给一笼打发人！”**
**“管他呢！免费的还不去尝尝？反正下雨天也没事干！”**
**“行会不是说别去吗？可……免费诶！还是招牌！不去白不去！”**
质疑、好奇、贪婪、看热闹……种种情绪在苏城人的心头交织、翻滚。
上午十一点不到。
清冷的巷口开始出现异动。
三三两两撑着伞的身影，开始朝着“小满居”的方向汇聚。
探头探脑。
交头接耳。
一个穿着雨衣的大妈，第一个鼓起勇气，快步走到店门口，指着水牌，声音洪亮：“姑娘，这上面写的，免费吃小笼包？真的假的？”
早已严阵以待的服务员立刻露出最甜美的笑容，声音清脆：“阿姨您好！是真的！前五十位进店落座的客人，我们招牌的蟹粉小笼包，免费无限量供应！只要您吃得下！管够！今天第一天，您是第一位！里面请！”
“真的管够？！”大妈眼睛都亮了，将信将疑地走了进去。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犹豫的人群像被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对免费的好奇，对“管够”承诺的试探，以及对那传说中“死贵死讲究”味道的窥探欲，瞬间压倒了那虚无缥缈的“行会警告”。
人流开始涌动！
越来越多的人走出家门，撑着伞，汇入前往古巷的人流！
十一点半。
“小满居”门口，破天荒地排起了长队！
蜿蜒的队伍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延伸，五颜六色的雨伞连成一片移动的花海，成为阴雨古巷里一道突兀而充满生机的风景线！
对面“吴越人家”的孙老板站在自家二楼，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脸色铁青，手里的紫砂壶差点捏碎！
“疯了！姓林的疯了！赔本赚吆喝！我看他能撑几天！”他咬牙切齿地对旁边的同行低吼。
同行们面面相觑，眼神复杂，有震惊，有不解，也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店内。
气氛紧张得像拉满的弓弦。
前厅，人头攒动，座无虚席！
五十个免费名额瞬间爆满！
后面排队的只能先点其他菜品，或者等待翻台。
空气中弥漫着蟹粉小笼包霸道的鲜香、食客们兴奋的交谈声、服务员穿梭忙碌的脚步声。
后厨，更是如同战场！
猛火灶轰鸣！
蒸笼层层叠叠，白色的蒸汽如同浓雾般升腾弥漫！
方晴亲自坐镇指挥，嗓子已经有些嘶哑：“第一梯队！蟹粉炒锅！温度！温度盯死了！油温高一度都不行！第二梯队！肉馅搅拌！顺时针！匀速！不能停！第三梯队！擀皮的！厚度卡尺呢？！给我量！差0.1毫米这笼皮就废了！第四梯队！包捏组！手法！十八个褶！一个不能少！第五梯队！蒸制组！计时器归零！上汽计时！一秒！一秒都不能差！”
每个环节都如同精密的齿轮在高速运转。
阿炳像一座铁塔，守在蒸笼阵列前。
他面前一字排开十几个计时器。
他死死盯着跳动的数字。
眼神锐利如鹰。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大颗大颗滚落，浸湿了白色的厨师帽。
当计时器同时发出尖锐的蜂鸣！
“起笼！！！”阿炳一声爆喝，如同惊雷！
数个帮厨同时动作！
巨大的蒸笼盖被猛地掀开！
刹那间！
浓郁到极致的蟹粉混合着肉馅的鲜香，裹挟着滚烫的白色蒸汽，如同火山喷发般汹涌而出！
瞬间席卷了整个后厨和前厅！
“哇——！”
前厅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
那香气，霸道！醇厚！层次分明！带着无可匹敌的穿透力！
仿佛有魔力一般！
勾得所有等待的食客，腹中馋虫大动，口水疯狂分泌！
第一批免费的小笼包被迅速送到每一桌。
食客们迫不及待地夹起。
小心翼翼地咬开。
滚烫鲜美的汤汁瞬间在口中炸开！
“嘶——烫！烫！好鲜！”
“我的天！这蟹粉！太足了！又鲜又香，一点腥气都没有！”
“皮！这皮绝了！薄得透光，还这么韧！汤一滴没漏！”
“肉馅好弹！好嫩！跟蟹粉混在一起……绝了！”
“免费？这味道……免费？！老板真下血本啊！”
惊叹声、满足的喟叹声、吸吮汤汁的滋滋声，瞬间淹没了整个大堂！
每一个尝到的人，脸上都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艳和满足！
这味道！
值回票价？！
这味道，就算花钱也绝对值啊！
更何况是免费？！
“老板！再……再来一笼！不！两笼！”一位大叔吃得满嘴流油，豪气地举手。
“我也要加！”
“服务员！这边也要！”
免费的小笼包，成了最致命的诱饵。
而极致的美味，则瞬间击穿了所有防备和偏见！
口碑，在滚烫的汤汁和极致的鲜味中，如同野火般蔓延开来！
“苏城惠”App上，“小满居”的评论区彻底炸锅！
**“救命！免费的小笼包好吃到哭！皮薄汤足馅鲜！绝对是我吃过最顶的蟹粉小笼！没有之一！”**
“老板疯了！这么下血本！味道真的绝！甩‘吴越人家’十八条街！”
**“说噱头的打脸不？人家是真材实料！免费都做得这么顶！花钱的菜肯定更牛！”**
“已预约明天晚餐！不为免费，就冲这味道！值！”
“抵制？谁爱抵制谁抵制！这味道，这诚意，我粉定了！”
……
第七天傍晚。
免费活动最后一天。
“小满居”门口依旧排着长队，但队伍里的人们，脸上早已没有了最初的怀疑和试探，只剩下期待和笃定。
对面的“吴越人家”，门可罗雀。
孙老板站在空荡荡的大堂里，看着对面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景象，脸色灰败。
他手里捏着一张“小满居”的菜单。
上面，“蟹粉小笼包”的价格并不便宜。
但下面的配图，精致诱人。
旁边，是那面巨大白墙上，悬挂着的、装裱精美的十八条“铁律”书法。
字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像十八道不可逾越的戒律。
宣告着对味道的绝对统治。
他颓然地跌坐在太师椅上。
他知道。
这张冰冷的抵制之网。
被那不要命的免费小笼包。
被那霸道到不讲道理的美味。
被那挂在墙上、昭示天下的“铁律”。
彻底。
撕碎了。
雨，不知何时停了。
夕阳的金辉刺破云层，洒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
也洒在“小满居”那黑底金字的招牌上。
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