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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丝像无数根细弱的银线,顺着风的方向飘进阿林的衣领,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地把背包往怀里紧了紧,仿佛这样就能抵御这深秋的寒意。背包侧袋里的魔方硌着肋骨,熟悉的棱角触感瞬间勾起了一段尘封的记忆 —— 这个魔方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是他失业那年,在街头晃荡了整整三天后,用口袋里仅剩的五块零钱在街角的玩具店买的。

那时候他刚从待了五年的工厂离职,老板卷着工资跑路,几十号工人堵在厂门口讨要说法,最后却只拿到了一点微薄的补偿。他不敢告诉家里,每天还是按时出门,装作去上班的样子,实则在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荡。有一天路过那家玩具店,透过玻璃窗看到货架上摆着一排五颜六色的魔方,突然想起囡囡在幼儿园里说过,班上有个小朋友的爸爸会转魔方,转得又快又好。那天晚上,他攥着那五块钱,在玩具店门口站了很久,终于咬牙买了这个最便宜的魔方。

玩具店的玻璃窗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阿林呼出的白雾在玻璃上晕开又消散。货架上的魔方在暖黄色灯光下泛着塑料光泽,最便宜的红色魔方标签上歪歪扭扭写着特价5元,旁边还贴着一张褪色的幼儿园手工课作品——用魔方拼成的笑脸图案。老板,这个能转转看吗?他试探性地问。穿围裙的老头从报纸后抬头,镜片后的眼睛眯了眯:小伙子,这都第三遍了。阿林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已经焐热的硬币,袖口还沾着早上在工厂门口和保安推搡时蹭到的铁锈味。

雨点突然密集起来,砸在玩具店老旧的铁皮招牌上发出闷响。阿林想起早上在工厂门口,工头老张把补偿金拍在桌上时说的话:这点钱,连你们家囡囡的奶粉钱都不够。他忽然想起女儿昨天用蜡笔在日历上画的太阳,歪歪扭扭地写着爸爸加油。硬币在口袋里硌得生疼,那是他今天在便利店买的馒头省下的钱。老板,这个...他声音卡在喉咙里,玻璃窗上的水珠突然滑落,像极了他今早在厕所隔间里没憋住的眼泪。

穿围裙的老头突然放下报纸,从柜台下摸出个褪色的魔方:我孙子玩剩的,送你吧。阿林摇头时,发现老人围裙上别着枚工厂工会的徽章。两人对视的瞬间,雨声突然变得很远。阿林最后看了眼货架上那个红色魔方,它旁边幼儿园手工课的笑脸图案,不知何时被雨水晕开了半边。

昏暗的台灯在餐桌上投下摇晃的光圈,阿林盯着手中那个被油渍浸染的魔方,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已经掉色的红色贴纸。囡囡的医药费单据从抽屉里滑出来,飘落在他沾满水泥灰的拖鞋旁。这个月又欠了医院两千三...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手指突然痉挛般攥紧魔方,塑料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厨房传来水龙头滴答的漏水声,像极了房东昨天在电话里的倒计时:老林啊,这月房租要是再拖,我可要按合同收滞纳金了。阿林把魔方转得咔咔作响,六色块在灯光下扭曲成模糊的色带。客厅电视里正在播放超市促销广告,林慧兼职的那家超市正在招夜班理货员——时薪比白天还低三块钱。

魔方咔地卡住,他用力掰开时塑料轴断裂的脆响惊醒了里屋。爸爸?囡囡揉着眼睛站在门边,睡衣领口歪斜着露出锁骨上未消的针眼。阿林慌忙用工作服袖子擦掉魔方上的油渍,却把更多污渍抹到了脸上。

囡囡突然踮脚凑近他汗湿的鬓角:爸爸转魔方的时候,闻起来像工地上的铁锈味呢。孩子天真的话语像根针,扎破了他用魔方咔哒声编织的防护罩。阿林发现自己在发抖,不是那种冷得发抖,而是像被高压电击过后的肌肉记忆性震颤。

窗外传来夜班公交的报站声,林慧该下班了。他数着魔方上缺失的蓝色贴纸——那是上周囡囡发烧时被他抠掉的,当时孩子说蓝色贴纸像打针的棉签。阿林突然把魔方砸向墙面,塑料块弹回来滚进沙发底下,露出他藏在魔方夹层里的最后一张百元钞票。 囡囡蹲在沙发旁摸索着魔方零件,小手突然触到那张皱巴巴的钞票。这是什么呀?她捏着纸币边缘举起,荧光灯下百元大钞的水印像片朦胧的云。阿林猛地从背后环住她,混着水泥灰的汗水滴在孩子发旋上:这是...爸爸的魔法金币。他声音发颤,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孩子后颈的软肉。

囡囡把钞票举到灯下透光看,睫毛在脸颊投下细碎的阴影:能买好多退烧贴对不对?上次护士阿姨说...话没说完就被阿林用胡茬蹭着脸颊打断,他闻到自己工作服上洗不掉的柴油味,和囡囡洗发水残留的草莓香混在一起。

爸爸撒谎。孩子突然仰起脸,瞳孔里映着阿林眼底的血丝,你昨天和房东叔叔打电话时,声音比打雷还吓人。阿林喉结滚动着咽下叹息,却听见囡囡用气声说:但妈妈说,我发烧那晚你偷偷哭来着。

厨房传来微波炉叮的提示音,林慧加热的剩菜在塑料盒里凝着油膜。阿林把囡囡抱到餐椅上,孩子光着的脚丫悬空晃荡,踢到他裤管上干结的水泥点。我们玩个新游戏好不好?他变魔术似的掏出半块橡皮,用美工刀刻出歪扭的魔方,这是给囡囡的专属玩具。

囡囡用指甲抠着橡皮碎屑,突然把橡皮魔方按在阿林手掌纹里:爸爸的手比魔方沟壑多。她指尖划过那些皲裂的伤口,这是搬钢筋划的,这是...孩子突然噤声,因为阿林正用橡皮碎屑在餐桌上拼出歪扭的医院标志。

窗外夜风掀起窗帘,露出对面楼里温馨的灯光。阿林数着囡囡呼吸的起伏,发现孩子睡着了还攥着那张百元钞,纸币边缘被她汗湿的小手洇出深色痕迹。他轻轻掰开那些手指时,听见林慧在玄关处换鞋的声响,塑料袋里露出超市促销传单的一角——特价鸡蛋限购两盒。 林慧的脚步声在玄关处顿了顿,塑料袋窸窣的声响里混着超市冷气的味道。她弯腰换鞋时,发梢扫过阿林攥着百元钞票的手背,带着廉价护发素的甜腻。今天理货区盘点...她声音比平时高八度,却在对上阿林通红的眼眶时突然失语。

阿林把魔方残骸塞进裤袋,塑料棱角刺得大腿生疼。他盯着妻子指甲缝里没洗净的番茄酱——那是白天处理临期食品留下的——突然想起囡囡上次偷吃试吃品被主管训斥的事。超市监控...他喉咙发紧,最终挤出句不咸不淡的,新来的店长很严吧?

厨房传来微波炉转盘卡住的嗡嗡声。林慧用鞋尖踢开滚到脚边的橡皮魔方,塑料鞋跟敲击地板的节奏像极了收银机的按键声。她忽然抓起餐桌上的医药费单子,纸角在两人之间簌簌发抖:下周检查...话尾消失在阿林突然转身的背影里。

阿林背对着妻子擦拭灶台,不锈钢台面映出他扭曲的倒影。他故意把抹布拧得哗哗响,水珠溅到囡囡昨晚画的蜡笔画上——那张用超市传单背面画的全家福,林慧的卡通形象还戴着超市工牌。你知不知道...林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指尖抚过蜡笔涂出的囡囡笑脸,孩子今天问我,为什么爸爸的魔方没有妈妈的颜色。

窗外夜班公交的报站声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阿林发现自己在用指甲抠瓷砖缝里的水泥渣,就像在工地清理搅拌机那样。林慧突然把超市塑料袋砸进垃圾桶,塑料瓶滚落的声音里混着她憋不住的抽泣:他王八蛋扣我绩效就为这!她扯下围裙摔在阿林脸上,布料带着隔夜的油烟味,上面囡囡用荧光笔画的歪扭爱心正在褪色。

阿林蹲下身捡围裙时,看见妻子脚踝上贴着超市防滑膏药,胶布边缘已经卷起。他想起白天去超市送饭时,看见林慧踮脚整理顶层货架的模样——她需要站在摞起来的促销箱上,而她的帆布鞋底磨得能看见脚趾形状。魔方...他声音哑得像砂纸,突然从裤袋掏出那个缺了轴的魔方,你看,这样转起来更省力。

林慧盯着丈夫手中滑稽的残破魔方,突然笑出声,眼泪却砸在塑料块上。她抓起魔方用力拧转,缺失的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阿林下意识去接,两人手指在塑料棱角上相撞,他摸到她掌心的水泡,她触到他虎口的老茧。

卧室传来囡囡模糊的梦呓。林慧突然把魔方按在阿林胸口,塑料棱角硌着他的肋骨:转啊,你不是最会转吗?她指甲刮过魔方上褪色的贴纸,声音却软下来,就像你当年追我时那样...阿林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把百元钞票折成了歪扭的纸鹤,正卡在魔方断裂的轴心里。

窗外传来洒水车的音乐声,在凌晨的街道上显得格外荒诞。阿林把纸鹤塞进妻子围裙口袋,指尖碰到超市工牌硬塑料的棱角。林慧突然抓住他手腕,两人同时摸到对方冰凉的皮肤——他手腕上是未愈的烫伤,她小臂上是货架刮出的淤青。

冰箱压缩机突然启动的轰鸣中,阿林听见妻子用气音说:明天我上早班...你送囡囡去医院。他点头时,后脑勺撞到抽油烟机上,金属的凉意让他想起工地安全帽里的冷汗。林慧把魔方残骸塞进他掌心,塑料块带着她的体温:这次...转慢点。

雨幕中的滨江新村像一座悬浮的孤岛,阿林站在便利店屋檐下,看雨水在霓虹灯牌上汇成扭曲的河流。他第三次摸向口袋里的工资条,纸团边缘已经洇出深色水痕——这个月的加班费和夜班补贴,还不够囡囡下个疗程的药费零头。手机屏幕在掌心发烫,张老师刚发的向日葵作业还亮着,孩子用蜡笔把花茎画得歪歪扭扭,却在右下角认真签了小林二字,最后一笔拖得老长,像道没擦干的泪痕。

阿林想起上周囡囡踮脚给他别住院腕带的模样,塑料扣带勒得他手腕生疼,孩子却咯咯笑着:爸爸这样我就不会弄丢啦。此刻雨丝钻进领口,他忽然觉得那笑声比冰雨更刺骨。便利店自动门开合的机械音里,他看见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头发黏在额前,工装裤膝盖处磨得发白,活像被暴雨打蔫的野草。

他蹲下来把手机凑到眼前,指腹悬在输入框上方颤抖。删除重写了三次,最终发出的消息像块烧红的炭:囡囡真棒,爸爸明天去看你。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对面病房的呼叫铃突然在记忆里炸响,护士说孩子昨晚又抱着他的旧工装哭了整夜。雨声突然变得很远,他听见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裂开细纹,像那幅画上被蜡笔反复涂改的向日葵茎秆。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妻子林慧打来的。阿林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喂,慧儿。”

“阿林,你到哪了?” 林慧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还有点焦急,“囡囡刚才又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说你快到了,她非要坐在床边等你。”

阿林的心里一暖,又一酸:“快了,已经到滨江新村站台了,马上就到家。囡囡怎么样了?烧退了吗?”

“退了点,现在 37 度 8,医生说只要不再反复就好。” 林慧顿了顿,像是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对了,房东刚才又打电话来了,说要是明天再交不上房租,就让我们搬出去。”

阿林的脚步顿住了,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下来,滴在肩膀上。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安慰妻子,却发现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你难,” 林慧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哽咽,“我今天跟超市的经理说了,想再多兼几个小时的班,他说明天给我答复。实在不行,我就把我妈给我的那对银镯子卖了,先把房租交了再说。”

“不行!” 阿林急忙打断她,“那镯子是你妈留给你的念想,不能卖!房租的事我来想办法,你别操心了。” 挂了电话,阿林靠在站台的广告牌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掏出烟盒,里面只剩下最后一根烟,他点燃烟,猛吸了一口,烟雾呛得他咳嗽起来。

雨还在下,站台下的积水越来越深,倒映着路灯昏黄的光。阿林想起小时候,每到下雨天,父亲就会背着他走过泥泞的小路,那时候他觉得父亲的背是世界上最坚实的依靠。可如今,他成了父亲,却连给女儿一个安稳的家都做不到。

他又想起囡囡第一次画向日葵的样子。那是囡囡四岁生日那天,他特意请了一天假,带着她去滨江公园玩。公园里的向日葵开得正盛,一大片明黄色的花海,像铺了一地的阳光。囡囡兴奋地跑在前面,手里拿着画纸和蜡笔,蹲在向日葵旁边画个不停。那天他教她画向日葵,教她怎么涂颜色,囡囡学得很认真,虽然画得歪歪扭扭,却格外开心。晚上回家的时候,囡囡把画好的向日葵递给他:爸爸,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以后你看到它,就像看到我一样。 雨滴砸在积水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仿佛无数双看不见的手在撕扯着阿林的记忆。他站在便利店门口,雨水顺着发梢滴进衣领,冷得刺骨。口袋里那张被揉皱的工资条,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他坐立不安。这个月的加班费和夜班补贴,还不够囡囡下个疗程的药费零头。他第三次摸向口袋,指尖触到纸团边缘已经洇出的深色水痕,那是汗水混着雨水浸透的痕迹。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张老师发来的向日葵作业还停留在界面上。阿林蹲下来,把手机凑到眼前,指腹悬在输入框上方颤抖。删除重写了三次,最终发出的消息像块烧红的炭:囡囡真棒,爸爸明天去看你。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对面病房的呼叫铃突然在记忆里炸响——护士说孩子昨晚又抱着他的旧工装哭了整夜。

雨声突然变得很远,他听见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裂开细纹,像那幅画上被蜡笔反复涂改的向日葵茎秆。便利店自动门开合的机械音里,玻璃上映出他模糊的倒影:头发黏在额前,工装裤膝盖处磨得发白,活像被暴雨打蔫的野草。 记忆像被雨水浸泡的相册,那些泛黄的画面在阿林脑海中缓缓展开。四岁那年的向日葵花海,是父亲用宽厚的背脊为他撑起的金色世界。每当雨季来临,父亲总会蹲下身,把小小的他稳稳驮在背上,胶鞋踏过泥泞时溅起的水花,总会引来他银铃般的笑声。父亲的后背是温暖的港湾,粗糙的工装布料摩擦着脸颊,混合着机油和烟草的气息,却让年幼的他感到无比安心。那些风雨交加的傍晚,父亲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田埂上,他趴在父亲肩头数着雨滴,看昏黄的路灯将父子俩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如今站在同样的雨幕里,阿林才惊觉自己早已成为别人的依靠。女儿囡囡住院时攥着他手指的力度,与当年他紧抓父亲衣领的力道如出一辙。可父亲能轻易越过田埂上的水洼,他却连女儿的药费都凑不齐。雨水顺着下巴滴进领口,他忽然看清了命运递来的接力棒——那根父亲默默传递了三十年的接力棒,此刻正沉甸甸地压在他颤抖的肩头。 滨江公园的向日葵在记忆里开得正盛,明黄色的花瓣像被阳光镀了层金边。那天阿林特意调休,工装口袋里还装着没来得及吃的早餐——半个冷掉的包子,那是囡囡住院后他养成的习惯,总把午饭钱省下来给女儿买水果。四岁的小丫头举着蜡笔蹲在花丛里,画纸被风吹得哗啦作响,她急得直跺脚:爸爸快帮向日葵系上安全带!

他蹲下身时听见膝盖发出轻微的咔响,夜班站岗的疲惫突然被女儿的笑声冲散。蜡笔在囡囡胖乎乎的小手里像支魔法棒,她给每朵花都画上夸张的笑脸,花瓣边缘涂得超出线框也不在意。当小姑娘把完成的画作举到他眼前时,阿林看见向日葵歪着脑袋,花蕊部分被涂成深棕色,像极了女儿头顶那撮总也梳不齐的呆毛。

这是爸爸的向日葵。她郑重其事地把画塞进他沾着机油的工作服口袋,蜡笔的碎屑沾在布料上,像撒了把星星。那天回家的公交车上,囡囡靠在他怀里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半截黄色蜡笔,指尖染得亮晶晶的。阿林小心地把画折好放进钱包夹层,突然发现画纸背面有块可疑的污渍——后来才知道是孩子偷偷用口水润湿了蜡笔,为了把颜色涂得更均匀。 阿林把手机锁屏,又解锁,那张向日葵照片在冷光屏幕上显得格外刺目。画纸边缘已经卷起,蜡笔的碎屑还粘在夹层里,每次打开钱包都会簌簌落下几粒。这成了他随身携带的护身符,在深夜的便利店啃冷馒头时,在医院的缴费窗口前排队时,在连续加班后恍惚的晨会上——只要指尖触到那张薄纸,就能听见女儿脆生生的声音:爸爸要像向日葵一样永远朝着太阳呀。

三个月前囡囡确诊时,主治医师说需要定期注射特效药,费用像滚雪球般越积越大。阿林开始疯狂加班,工装裤膝盖处磨出破洞也顾不上补,有次夜班太困撞到货架,额头肿起大包,却只是用冰可乐罐敷了敷。最艰难的那个月,他每天只吃便利店过期的饭团,直到胃疼到直不起腰,才被同事硬拽去医院。护士抽血时看见他钱包里的向日葵画,小声嘀咕:这么小的孩子画得真好。阿林突然哽住,他想起女儿现在连蜡笔都握不稳了——化疗让她的手指关节肿大,却还坚持要给他画新的向日葵。

昨天探病时,囡囡把输液管绕成太阳花形状,得意地晃给他看:爸爸看,我的向日葵会发光!阿林当时别过脸去擦眼镜,其实镜片早就糊了。此刻雨滴砸在手机屏幕上,那朵蜡笔画的向日葵在雨幕中微微晕染开来,明黄色渐渐模糊成一片暖光,像极了当年滨江公园里,他们父女俩踩着阳光回家的那个傍晚。 雨幕中的路灯突然闪烁起来,积水里的光斑像被搅碎的星子。阿林攥紧手机,指节发白——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他仿佛看见女儿踮脚给他别住院腕带的模样,塑料扣带勒得手腕生疼,孩子却咯咯笑着:爸爸这样我就不会弄丢啦。便利店的玻璃门映出他扭曲的倒影,工装裤膝盖处磨出的破洞在雨水中格外醒目,像两朵凋零的向日葵。

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做人要像向日葵,低头是谦卑,抬头是倔强。这句话在雨声中越来越清晰,胸腔里裂开的细纹开始渗出暖意。阿林弯腰捡起被风吹到脚边的工资条,纸团吸饱了雨水,沉甸甸的像块烙铁。他慢慢展开皱巴巴的纸,在便利店暖光下,那些数字突然变成了小小的向日葵,在雨夜里倔强地仰着头。雨小了。

阿林站在楼道里,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地板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痕。他望着那扇熟悉的门,手指在门把手上停顿了几秒,最终还是推开了。客厅的灯光洒在他身上,温暖却刺眼,林慧的身影在光晕中显得那么单薄。他脱下湿透的外套,挂在衣架上,布料上的水珠“滴答”一声落在地板上,像是某种无声的叹息。林慧走过来,递给他一条干毛巾,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手背时,两人都微微一顿。阿林接过毛巾,轻轻擦了擦脸,水珠顺着下巴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他抬头看向林慧,发现她的眼睛里也藏着同样的疲惫和担忧,却强撑着挤出一丝笑容:“粥快凉了,快吃吧。”阿林点点头,走到餐桌旁坐下,热气腾腾的粥碗在他手中微微发烫,仿佛能暂时驱散他心里的寒意。

阿林低头喝了一口粥,红枣的甜味在舌尖化开,却压不住他喉头的苦涩。林慧坐在对面,目光在他脸上游移,最终落在他的衣领上——那里还沾着一块未干的雨渍。她伸手想帮他擦掉,却在半空停住,指尖微微颤抖。“今天……厂里没出什么事吧?”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粥碗里。阿林摇摇头,勺子碰到碗沿发出清脆的响声。“没事,就是雨太大,耽误了点时间。”他不敢看她的眼睛,低头搅动着粥,米粒在瓷碗里划出小小的漩涡。林慧盯着那漩涡,突然开口:“囡囡今天问我,爸爸什么时候能带她去公园看向日葵。”她的声音哽了一下,“她画了好多张,说要把最漂亮的一张送给你。”

阿林的手猛地一颤,粥溅出来几滴,在桌面上凝成小小的水珠。他想起囡囡攥着蜡笔睡觉的样子,想起那张歪歪扭扭的画,心里像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林慧的指甲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她深吸一口气,又轻轻放下手:“医生说下个月的治疗费……”话没说完,阿林已经站起来,快步走向厨房:“粥有点淡,我去加点咸菜。”他的背影绷得笔直,像一根拉满的弓弦。林慧盯着他僵硬的肩膀,眼泪终于砸进粥碗里,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阿林喝了一口粥,暖意在胃里散开,也驱散了些许寒意。他放下碗,看着妻子说:“慧儿,明天我去工地问问老板,能不能预支点工资。要是不行,我就去找找以前的工友,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活介绍给我。房租的事你别担心,我一定能想到办法。”

林慧点了点头,眼圈红了:“阿林,这些年辛苦你了。要不是因为囡囡……”

“别说傻话。” 阿林打断她,“囡囡是我们的女儿,我们不疼她谁疼她?只要能让囡囡好起来,再苦再累我都愿意。” 他握住妻子的手,她的手粗糙而冰凉,那是常年操劳留下的痕迹。“对了,明天我想去医院看看囡囡,跟她说好了。”

“好啊,囡囡要是知道了肯定很高兴。” 林慧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我明天早点下班,跟你一起去。”

第二天一早,阿林天还没亮就起床了。他洗漱完毕,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 头发乱糟糟的,眼角有明显的黑眼圈,下巴上的胡茬也冒了出来。他找了把剃须刀,仔细地刮干净胡茬,又换了一件干净的衬衫 —— 那是他唯一一件没破洞的衬衫,平时舍不得穿,只有去医院看囡囡的时候才拿出来。

出门前,他又摸了摸背包侧袋里的魔方,“咔哒咔哒” 地转了几下,心里的焦虑平复了不少。他走到工地,找到老板王总。王总正在办公室里喝茶,看到他进来,脸上的笑容淡了些:“阿林啊,有事吗?”

阿林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王总,我想跟您商量个事。您看能不能先预支点工资给我?我女儿生病了,还在医院住着,房租也该交了,实在是没办法了。”

王总放下茶杯,叹了口气:“阿林,不是我不帮你。你也知道,最近工地的资金周转不开,我也很为难。这样吧,我先给你预支五百块钱,你先应急。等过段时间工程款下来了,我再把剩下的给你。”

阿林心里有些失落,但还是感激地说:“谢谢王总,谢谢王总。” 拿到五百块钱,他揣在怀里,像是揣着一件稀世珍宝。他又去了几个以前工友干活的工地,问他们有没有活介绍,可大多都是摇摇头,说现在活不好找。

中午的时候,阿林买了个馒头,坐在路边啃了起来。他掏出手机,给张老师发了条消息:“张老师您好,我下午去医院看囡囡,您知道她今天想吃点什么吗?” 没过多久,张老师就回复了:“阿林爸爸,囡囡昨天说想吃草莓蛋糕,可惜医院附近没有卖的。您要是方便的话,可以从市区带一个过去,她肯定会很开心的。”

阿林看了看手里的钱,咬了咬牙,起身朝着市区的方向走去。他找到一家蛋糕店,里面的草莓蛋糕要八十块钱一个。他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买了下来 —— 他想让囡囡开心,想弥补自己对她的亏欠。

下午三点多,阿林提着草莓蛋糕,走进了医院的病房。囡囡正坐在床上,由林慧陪着画画。看到他进来,囡囡眼睛一亮,扔下画笔就扑了过来:“爸爸!你终于来了!”

阿林接住女儿,把她抱在怀里,感觉心里的空缺一下子被填满了。“囡囡想爸爸了吗?” 他笑着问。

“想!特别想!” 囡囡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爸爸,你看我画的向日葵,比上次更漂亮了!” 她指着床头柜上的画纸,上面的向日葵果然比上次画得规整了些,花瓣的颜色也均匀了不少。

“真漂亮!我们囡囡越来越厉害了!” 阿林竖起大拇指,把草莓蛋糕递到她面前,“看爸爸给你买了什么?”

“草莓蛋糕!” 囡囡欢呼起来,“谢谢爸爸!”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拿起叉子吃了起来,小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

林慧坐在一旁,看着父女俩,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阿林看着女儿吃蛋糕的样子,又摸了摸背包里的魔方,心里暗暗发誓:不管以后有多难,他都要努力赚钱,让妻子和女儿过上好日子,让囡囡能一直这样开心地笑下去。

就在这时,张老师推门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叠画纸。“囡囡,阿林爸爸,林慧妈妈。” 她笑着打招呼,“我把小朋友们画的向日葵都带来了,大家说要给囡囡加油打气,让她快点好起来。”

阿林接过画纸,上面画满了各种各样的向日葵,有的大,有的小,有的颜色鲜艳,有的线条稚嫩,每一张画纸上都写着:“囡囡加油!” 他的眼眶又热了,这些简单的画作,却承载着孩子们最纯真的祝福。

囡囡看着那些画,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说:“谢谢老师,谢谢小朋友们。”

张老师摸了摸囡囡的头:“囡囡要快点好起来哦,小朋友们都等着你回幼儿园一起画向日葵呢。”

消毒水的味道似乎被午后的阳光稀释了许多,三人间病房靠窗的位置洒满了金辉,囡囡的小病床被挪到了光晕里,淡蓝色的床单上落着几片梧桐叶形状的光斑。阿林坐在折叠椅上,后背垫着林慧刚从家里带来的棉靠垫 —— 那还是他们结婚时买的,边角已经磨出了棉絮,却带着洗不褪的阳光气息。

“爸爸,你看向日葵的花瓣要画成锯齿形才好看。” 囡囡的小手握着蜡笔,笔尖在画纸上顿出一个个小三角。她的手腕还缠着纱布,是上周输液时不小心蹭到的,此刻微微悬空着,像只展翅的小蝴蝶。林慧坐在床边削苹果,果皮卷成整齐的螺旋,她时不时抬眼看看女儿,又看看丈夫,嘴角的梨涡里盛着笑意。

“我们囡囡是小画家呢。” 阿林伸手帮女儿扶正歪掉的画纸,指腹蹭到了蜡笔的油彩,在白纸上留下淡淡的橙痕。他忽然想起昨天在工地食堂,工友老张塞给他的那袋橘子,说是家里孩子寄来的,甜得很。当时他没舍得吃,偷偷揣在怀里,晚上带给囡囡时,橘子还带着体温。

“爸爸,你教我转魔方好不好?” 囡囡放下蜡笔,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床头柜上的三阶魔方。那是上周社区志愿者送来的慰问品,红橙黄绿蓝白六种颜色被磨得有些发浅,中心块的贴纸还卷了边。阿林拿起魔方,指尖在色块上轻轻摩挲,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才买了个盗版魔方,结果被父亲骂了一顿,说他不务正业。

“看好咯,先找白色中心块,然后拼十字。” 阿林的手指灵活地转动起来,魔方发出轻微的 “咔嗒” 声。囡囡凑得更近了,鼻尖几乎要碰到魔方,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扇形的阴影。“爸爸好厉害!” 她拍着小手,声音清脆得像风铃,“比电视里的魔术师还厉害!”

林慧笑着把削好的苹果递过来,用牙签插了一小块:“你爸爸啊,年轻的时候什么都会,还会修收音机呢。” 阿林接过苹果,塞了一块到女儿嘴里,又递给妻子一块,自己则啃着剩下的果核。“那都是老黄历了。” 他含糊地说,心里却泛起一阵暖意 —— 那台老式收音机现在还摆在老家的柜顶上,去年回去时,囡囡还抱着它问这是什么。

“林大哥,囡囡今天气色不错啊。” 护士长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体温表和病历本。她的白大褂口袋里插着支粉色的钢笔,是囡囡上次画的画换来的 —— 小姑娘非要把自己的 “作品” 送给护士长,说她打针一点都不疼。“王姐来啦,刚量的体温 36.8 度,挺好的。” 林慧连忙起身,顺手叠起床边的被子。

阿林也站起来,局促地搓着手:“王姐,医药费的事……” 护士长摆摆手,笑着打断他:“放心吧,社区刚送来了爱心捐款,加上医保报销,能顶一阵子。再说医院最近有针对贫困患者的补助政策,我已经帮你申请了。” 她摸了摸囡囡的头,“小丫头要好好吃饭,早点好起来,阿姨还等着看你的新画呢。”

囡囡用力点头,从枕头底下摸出张画纸:“阿姨,这是我画的你,戴着粉色的帽子。” 纸上的护士长有着圆圆的脸蛋和大大的眼睛,头顶上确实顶着个粉色的三角形,旁边还画了颗歪歪扭扭的爱心。护士长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小心地把画纸折好放进白大褂口袋:“真好看,阿姨要贴在护士站的墙上。”

送走护士长,病房里又恢复了宁静。阿林重新坐下教囡囡转魔方,这次换了囡囡自己动手,小手笨拙地转动着,色块在她手里乱成一团。“不对哦,要先把红色的边块对齐。” 阿林握住女儿的手,慢慢引导着,“就像我们找回家的路,得一步一步来。” 囡囡似懂非懂地点头,鼻尖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林慧坐在一旁缝补阿林的工作服,针脚在磨破的袖口处来回穿梭。“昨天房东又来电话了。” 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说再宽限我们半个月。” 阿林的手顿了一下,魔方的 “咔嗒” 声戛然而止。他知道妻子想说什么,上个月的房租拖到现在还没交,房东已经催了三次了,每次都带着不耐烦的语气。

“我知道。” 阿林的声音有些沙哑,“这个月工资发了就交,工头说最近赶工期,能多给点加班费。” 他拿起魔方继续转动,指尖却有些发凉。其实他心里没底,工地的工资从来都是拖拖拉拉,上次的工资就晚发了一个月,还扣了不少所谓的 “管理费”。

囡囡似乎察觉到了气氛不对,放下魔方抱住阿林的胳膊:“爸爸,是不是没钱给我买糖了?我不吃糖了,我听话。” 阿林心里一酸,摸了摸女儿的头:“不是,爸爸有钱,等囡囡好了,爸爸带你去吃肯德基。” 囡囡眼睛一亮:“真的吗?那我要吃汉堡,还要喝可乐!” 林慧在一旁笑着摇头:“你啊,就知道吃。”

下午四点多,阳光渐渐西斜,病房里的光晕变成了暖黄色。阿林看了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工头发来的消息,让他五点前必须赶回工地。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我该走了,晚上还要加班。” 林慧连忙起身帮他整理衣领:“路上小心点,别太累了,记得吃饭。”

囡囡突然拉住阿林的衣角,把他拽到病房门口,小手捂着嘴,小声说:“爸爸,你蹲下来。” 阿林依言蹲下,女儿凑到他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爸爸,这个给你。” 她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魔方,塞进阿林的手里,魔方上还带着她的体温。

“你要是想我的时候,就转一转,就像我在你身边一样。” 囡囡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爸爸,你一定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我会乖乖吃药,快点好起来,帮妈妈做家务,不让你担心。”

阿林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他强忍着,摸了摸女儿的头:“囡囡真乖,是爸爸的小棉袄。爸爸会的,你也要快点好起来,爸爸还等着看你画更多的画呢。” 他站起身,转身走出病房,刚带上门,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

他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抹了把眼泪,摸出手机。屏幕上是早上囡囡给他画的向日葵,画纸的边缘有些卷边,向日葵的花盘里写着歪歪扭扭的 “爸爸加油”。他又摸了摸手里的魔方,指尖传来熟悉的触感,心里忽然充满了力量。

这时,护士站的小姑娘走过来,递给阿林一个塑料袋:“林大哥,这是我们科室同事凑钱给你买的面包和牛奶,你在路上吃。” 阿林愣住了,连忙推辞:“不用不用,太麻烦你们了。” 小姑娘笑着把袋子塞进他手里:“拿着吧,你要是倒下了,囡囡和嫂子怎么办?”

走出医院大门,阿林才发现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清香。天空中挂着一道淡淡的彩虹,红橙黄绿蓝靛紫七种颜色依次排开,像一座架在天空中的桥。他抬头看着彩虹,嘴角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容。

他握紧手里的魔方,又看了看塑料袋里的面包和牛奶,心里暖暖的。他知道,生活的困难还没有解决,房租还没交,医药费还欠着,可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焦虑了 —— 因为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有妻子的支持,有女儿的期待,还有这么多好心人的帮助。

他迈开脚步,朝着工地的方向走去。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手里的魔方在余晖下闪着微弱的光。他想,等囡囡好了,一定要带她来看彩虹,还要教她转魔方,告诉她,只要心里有阳光,有希望,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走到公交站,阿林掏出手机,给林慧发了条消息:“我到公交站了,不用担心,晚上会早点休息。囡囡要是想我,就让她转魔方,我也在转。” 发完消息,他把手机揣回口袋,握紧魔方,眼神坚定地望着远方。公交来了,他踏上公交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手里的魔方在指尖轻轻转动,发出清脆的 “咔嗒” 声,像一首充满希望的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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