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归抱着苏瑶,感觉自己抱着一块正在融化的冰。
十六块碎片在他神魂内横冲直撞,每一次撞击都让他稚嫩的经脉发出崩裂声。他能那些碎片——逆因、祈愿、寂心、母爱、子牙、子之恕、师之憾……每一块都有自己的意识,每一道都在尖叫着要回到父亲体内。
爹在外面,娘在沉睡,我……云归咬破嘴唇,血是金色的,滴在苏瑶苍白的脸上,我该去哪里?
碎片回应他的,是更剧烈的排斥。
它们不愿待在一个长不大的容器里。它们要完整的道基,要能够成长的魂体,要那个以凡胎入道、以消散证情的云舒。
而不是一个被冻结在十岁的调和者之童。
云归的骨骼发出脆响,身形开始回缩,从十岁倒退回九岁、八岁……每一次回缩,神魂便被碎片撕开一道口。
他快撑不住了。
撑不住,便放手。
声音从头顶传来,温柔得像母亲哼过的摇篮曲。
云归抬头,看见一个光影。
那影子的轮廓,与他在父亲记忆里见过的奶奶,一模一样。可她的眼神更冷,像看待一株需要修剪的树苗。
您是我奶奶?云归问,声音因剧痛而颤抖。
是,也不是。光影答,我是放牧人,也是你奶奶,更是……你神魂内第零块碎片的。
她伸出手,掌心虚握,云归神魂内的十六块碎片竟同时静止,像被按了暂停。
孩子,你爹走错了路。她轻声道,他不该让你承接徒之承,不该让你冻结生长,不该让你背负十六块碎片。
调和者的宿命,是孤独,是永逝,是。
有情,是杂草,是疾病,是宇宙海必须清除的。
所以,她蹲下身,与云归平视,跟奶奶回家。
回真正的家,一个没有,没有,没有爹和娘的家。
在那里,你会,会,会……成为真正的寂主。
云归看着她的眼,在那双眼里,他看不见爹,看不见娘,看不见自己。
只有一片纯净的虚无。
他摇头:那不是家。
那是坟。
光影失笑,傻孩子,才是坟。
你爹在坟里埋了十年,你娘在坟边守了十年,你也在坟里困了十年。
这茶铺,这小镇,这所谓的,不都是坟吗?
她抬手,茶铺的墙壁开始褪色,从退回,像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画。
云归尖叫:不要!
他神魂内的十六块碎片因他的恐惧,再度暴冲,这一次,竟将光影的手弹开。
光影微讶:第零块在护你?
话音未落,第十五块碎片「怨之锁」从宇宙海深处撞破虚空,悬于茶铺上空。锁链崩解,云舒的魂体从锁内跌落,半透明的身形缠绕着第十五块与第十六块融合后的光—— 「寂之母」 。
他没有剑,没有印,没有权能。
他只是……一个父亲。
一个被母之代重塑过的,有的父亲。
云舒抬头,看向光影,声音温柔得像怕吓着她,您不该来。
这里有您的坟,有您的债,有您的错。
可也有您的孙儿,您的儿媳,您儿子想护的家。
光影——或者说,放牧人首领——看着云舒的形态,第一次……露出了的情绪。
你……她声音发颤,你成了寂之母
云舒将云归护在身后,您当年培育,是为了除草。
可您忘了,也是草,也会生根。
如今,我便是那根,扎在里的。
您若要拔,他伸手,掌心凝出第十六块碎片「母之代」,先问问它,答不答应。
宇宙海深处,放牧人文明的舰队撕开了最后的屏障。
不是一艘,不是百艘,是整个宇宙海,都是他们的。
每一位放牧人,都是一位无之君主,他们培育旧寂主,是为了收割这种杂草。
如今,杂草长成了寂之母,还结了果(云归),他们必须。
为首的首领,正是云舒的母亲。
可她看着儿子,看着孙儿,看着那枚「母之代」,第一次……犹豫了。
舒儿,她轻声道,你若随我回去,我可保苏瑶不死,保云归。
你若不从,她抬手,整个宇宙海的开始倒灌,我便让这有情之印,连同你妻儿,一并。
云舒看着母亲,看着她眼底那片纯净的虚无,忽然笑了。
他道,您当年放逐自己,不也是因为……对爹动了情吗?
您培育,可您自己,就是。
您要除杂草,可您忘了——
您自己,也是草。
话落,第十六块碎片「母之代」在云舒掌心炸裂,化作万千光雨。
每一滴雨,都是苏瑶的思念,云归的呼唤,玄斛的遗憾,云烬的等待……
所有,汇成一句话:
母亲,回家。
光影僵住。
她看着光雨,看着云舒,看着云归,看着茶铺,看着那杯永远温热的茶。
十万年来,第一次……
她听见了心跳。
那是她自己的心跳。
曾被抹去的,属于的心跳。
我……她开口,声音从虚无转为沙哑,像生锈的齿轮,我……还能……回家吗?
云舒伸手,握住她光影的手,只要您记得,您是母亲。
不是放牧人。
不是无之君主。
不是第零块碎片。
只是……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