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睁开双眼，那声“啪嗒”如同冰锥刺破了昏沉的睡意。声音的来源并非通风口，而是更近的地方——礼拜堂！它进来了！
身侧的美一世几乎在同一时间无声坐起，黑暗中，他眼眸中闪过一丝微弱的、非人的蓝光，冲我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无需言语，我们瞬间达成了默契——我主擒，他策应。
我悄无声息地翻身而起，体内那点残存的灵力艰难运转，汇聚于双目，勉强让我在几乎完全的黑暗中视物。杂物间的门虚掩着，我如一道幽灵般滑出门缝，踏入空旷的礼拜堂。
月光透过肮脏的彩绘玻璃，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将女神像和长条座椅切割成明暗交错的怪异形状。空气中，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霉味和陈腐熏香的气息里，此刻清晰地掺入了一丝……水汽和淡淡的腥味。
“啪嗒……”
又是一声，来自圣坛方向。
我屏住呼吸，贴着冰冷的墙壁潜行。目光锁定圣坛下方那片最浓重的阴影。借着从通风口透入的微弱月光，我看到一个轮廓——一个约莫成年人拳头大小、匍匐在地的暗影，正缓慢地、一下一下地，向着圣坛后方那通向地窖的阶梯口跳去。它的动作带着一种湿滑的粘滞感，每一次落地都发出那令人心悸的“啪嗒”声。
就是它！
不能再让它回到地窖那个可能拥有多个隐蔽出口的环境！我脚下发力，身体如离弦之箭般射出，速度快得只在空气中带起一丝微不可闻的风声。那只蟾蜍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后肢猛地蹬地，想要转向跳跃——
但已经晚了。
我的右手如同铁钳，精准无误地罩了下去，瞬间合拢。掌心传来一种冰冷、湿滑、充满弹性的触感，还有粘稠的液体沾满了我的手。那东西在我掌心里剧烈地挣扎起来，力量出乎意料地大，撞击着我的指骨，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美一世！”我低喝。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旁，美一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截从杂物间找到的、看似废弃的金属线。他动作快如闪电，金属线灵巧地在我合拢的手腕上绕了几圈，打了个极其复杂的结，既不会伤到我，又确保无论那蟾蜍如何挣扎，也绝无可能脱离我的掌控。
我收紧手指，将它牢牢固定在掌心。它似乎意识到逃脱无望，挣扎渐渐停止，但身体依旧紧绷着。
我举起这只“窃贼”，凑到月光能稍微照亮的地方。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近乎墨绿的色泽，皮肤布满大小不一的疙瘩，看上去与寻常沼泽里的蟾蜍并无二致。唯有一双眼睛，在月光下反射出淡金色的、如同琥珀般的光泽，瞳孔是两道竖直的细缝，此刻正死死地盯着我，里面没有普通动物的懵懂，反而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恼怒和狡黠。
“……放开……我……” 一个沉闷、含糊，带着“咕噜”气音的声音，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不是通过耳朵听见，而是某种精神层面的直接传递。是了，美一世植入的翻译器在起作用。
“放开你？”我压低声音，语气冷冽，“在你偷了教堂的圣典，还做出那般亵渎之举后？”
蟾蜍的腹部鼓动了两下，发出类似打嗝的声音，精神波动带着强烈的愤懑：“亵渎？……咕……那破书……本来就不是……他们的！上面的气息……让我难受！咕噜……倒转……涂抹……是为了隔绝……那讨厌的感应！”
不是他们的？隔绝感应？这信息量有点大。
美一世平静地站在一旁，淡蓝色的目光扫描着蟾蜍，似乎在分析它的生理指标和能量波动。
“你说圣殿不是教堂的？那它属于谁？你偷它做什么？”我追问，同时感受着掌心那冰冷滑腻的触感，强忍着不适。
“……咕……知识……属于渴望它的人……咕噜……那书里……有‘路’……” 蟾蜍的精神波动断断续续，似乎表达复杂的意念对它而言也很吃力，“我需要……上面的符号……气息……指引……咕……帮助我……吸收……‘精华’……”
“精华？日月精华？”我想起大纲里的提示，“是谁教你这个的？那个新来的女医生？”
蟾蜍的身体微微一僵，那双琥珀色的竖瞳警惕地缩了缩：“……你……知道她？咕噜……是的……是她……告诉我……这个世界……力量浓度低……咕……想要活下去……想要……变得不同……就不能像其他蠢货一样……只知道杀戮和吞噬……要去‘理解’……去‘引导’……咕噜……月光……星光……还有……书里的‘古老痕迹’……都是‘精华’……”
它的话语零碎，但核心意思却让我心中剧震。这个女医生，她不仅知道“日月精华”这种明显带有东方修仙色彩的概念，还将其传授给了一只……蟾蜍？并且提到了“理解”和“引导”，这绝非这个低魔世界土着应有的认知水平！
“她在哪里？这个女医生？”我声音不由得带上了一丝急切。
蟾蜍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权衡。过了几秒，它的精神波动再次传来：“……镇子东边……咕……废弃的风车磨坊……后面……有个小屋……咕噜……她就在那里……不过……她不见得……愿意见你……咕……”
得到了关键信息，我心中稍定。看着掌中这只奇特的、正在尝试走出一条非主流修炼之路的蟾蜍，我忽然觉得它那狰狞的外表下，似乎也有点……嗯，迫不得已？
“圣典在哪里？”我最后问道。
“……藏在……沼泽……我的巢穴……咕噜……我可以……带你们去取回……” 蟾蜍的精神波动带着一丝讨好，“放开我……咕……我们……可以合作……”
合作？和一只偷东西的蟾蜍？我看了看美一世，他依旧面无表情，但微微颔首，似乎认为获取圣典是当前优先级较高的目标。
“暂时委屈你一下。”我找了块破布，不顾它的精神抗议（主要是抱怨布料的粗糙和异味），将它紧紧裹住，只露出脑袋，然后递给美一世。“看好它，天亮后我们去会会那位女医生。”
美一世接过被裹成粽子的蟾蜍，金属手指精准地按在它的颈后某个位置，蟾蜍顿时身体一僵，连精神波动都微弱了下去，只剩下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还能愤怒地转动。
礼拜堂重归寂静，只有那通风口的木栅栏，依旧在夜风中发出规律的“嘎吱……嘎吱……”声。但我知道，今夜注定无眠。那只蟾蜍的话语在我脑海中回荡。
女医生……废弃风车磨坊……理解与引导力量……熟人？
会是谁？
天色微亮，我便和美一世带着被禁言的蟾蜍离开了教堂，没有惊动熟睡的老杰米。按照蟾蜍模糊的指引，我们穿过泥沼镇清晨冷清的街道，避开早起的行人，来到了镇子东头。
这里已经靠近沼泽边缘，空气更加潮湿，带着浓郁的腐殖质气味。一座巨大的、木质骨架已经腐朽、帆布早已破烂不堪的风车磨坊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如同一个垂死的巨人。在磨坊后方，依着一小片枯死的树林，果然有一间低矮的、用混合着泥土的稻草和木头搭建的小屋，屋顶覆盖着苔藓，看起来简陋却异常坚固，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小屋的烟囱里，正袅袅升起一缕淡青色的炊烟，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缓缓飘散。
我和美一世对视一眼，将蟾蜍塞进一个随身带来的布袋里（再次无视了它强烈的精神抗议），走上前去，敲响了那扇用粗木钉成的简陋屋门。
门内寂静了片刻，随后，传来一个轻柔而略带沙哑的女声：“谁？”
这个声音……
我眉头微蹙，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像是一根尘封的琴弦被轻轻拨动。
“路过的旅人，听闻此地有位医术高明的女士，特来拜访。”我斟酌着用词，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门内又沉默了几秒，然后是脚步声靠近。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被从里面拉开。
门后站着一个女子，身形纤细，穿着洗得发白的亚麻布长裙，外面罩着一件深色的、似乎是自己缝制的斗篷。她的脸上带着些许疲惫，却掩不住那份清丽脱俗的容颜，尤其是那双眼睛，澄澈如同山涧清泉，又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她的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几缕发丝垂在额前，平添了几分柔弱与坚韧交织的气质。
当她看清站在门外的我时，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那双澄澈的眼眸猛地睁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瞳孔微微收缩，仿佛看到了绝不可能出现在此地的幻影。
而我，也同样愣在原地，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
这张脸……这双眼睛……
虽然衣着、气质乃至周遭环境都截然不同，但那份深植于记忆深处的熟悉感，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我的所有思绪。
是她？！
怎么会是她？！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她的目光从我脸上，移到我身旁面无表情、明显非人的美一世身上，又落在我那身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却依稀能看出原本世界服饰风格的破烂长袍上，最终，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眼中的惊涛骇浪，侧身让开了门口。她的手指紧紧攥着门框，指节有些发白。
“进来吧……”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比刚才更加沙哑，“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