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商旅之路·华胥之名
格物新制颁布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一股源自民间的、更加鲜活而蓬勃的力量，已经开始悄然涌动，如同地底暗流，终将汇成江河，奔涌向洪荒的各个角落。这股力量的源头，并非格物院高深的论道，也非三大部门宏大的规划，而是源于悬巢城外，那片新近划出、以木栅简单区隔开的平坦谷地——华胥国官方设立的“互市”。
时值清晨，朝露未曦，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山谷。山谷入口处，简陋却坚固的原木牌坊上，以遒劲的笔力刻着两个大字——“互市”。牌坊两侧，各有四名身着轻便皮甲、腰佩制式钢刀的人族战士肃立，他们眼神锐利，扫视着往来者，维持着基本的秩序，但并未阻止任何人进入。这便是昊与三祖议定的“恩威并施”中，“恩”与“示之以诚”的体现。
此刻，互市之内，气氛却与外界军营般的肃杀截然不同。人声渐渐鼎沸，各种腔调的呼喊、讨价还价声、器物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充满生机与活力的交响。来自华胥国各部落的人族商贩，早已占据了谷中较好的位置，支起简易的木架或摊开兽皮，上面陈列着令外界眼花缭乱的货物。
不再是粗糙的石器骨器，而是闪烁着寒光的百炼钢刀、锄头、斧凿；不再是仅能蔽体的兽皮树叶，而是织造细密、染着简单颜色的麻布、葛布，甚至还有少量缁衣氏材料部流出的、掺了柔丝草的坚韧布料；陶器、竹编、精盐、晾干的肉脯、采集的草药……琳琅满目。更引人注目的是，一些摊位甚至摆出了利用简单齿轮和杠杆原理制作的工具，如省力的打水装置、改良的纺车模型，以及最基础的、刻画着单一效果符文（如微弱聚热、初级锋利）的“粗胚符器”，这些虽远不及格物院的正品，却也蕴含着迥异于洪荒主流的力量运用方式，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然而，今日互市真正的主角，并非这些人族商贩，而是那些怀着忐忑、好奇、乃至一丝畏惧心情，第一次踏足此地的“外客”。
一支约莫二三十“人”的队伍，小心翼翼地穿过牌坊，踏入这片喧嚣之地。他们形态各异，大多保留着部分本族特征。有头上生着鹿角、面容清秀的半妖；有皮肤呈树皮状、行动略显迟缓的木精；有耳尖目亮、身后拖着毛茸茸尾巴的狐族；甚至还有几个身材矮壮、皮肤粗糙、散发着淡淡土腥气的山怪。他们穿着五花八门的、以兽皮、树叶或粗糙织物制成的衣物，眼神中充满了对陌生环境的警惕，以及对眼前繁荣景象难以掩饰的震惊。
为首的，是一名年长的鹿角半妖。他化形较为完全，除了一对优美的棕褐色鹿角外，与常人无异，面容带着岁月刻下的风霜，眼神却颇为沉稳。他名叫“鹿鸣”，是其部落负责对外交换物资的长老。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金属的冷冽、以及一种他从未闻过的、属于秩序与创造的气息，这让他不安的心跳稍稍平复。
鹿鸣的目光扫过摊位上的货物，最终停留在一个专卖兵器的摊位上。摊主是个人族中年汉子，皮肤黝黑，手掌粗大，正拿着一块油石，细心打磨着一柄钢刀的刃口，那刀刃在晨光下反射出流水般的寒光。
鹿鸣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他部落附近有一群凶猛的鬣狗妖，时常袭扰，族中战士的骨矛石斧难以对其造成有效伤害，伤亡惨重。他伸出手，想触摸一下那看起来就非同凡响的钢刀，指尖却在即将触碰时微微颤抖，停了下来，生怕自己的冒犯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汉子抬起头，看到鹿鸣的鹿角和紧张的神情，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两排白牙，将手中的钢刀调转方向，刀柄朝向鹿鸣，用带着浓重口音的通用语说道：“摸摸看，没事！咱华胥的东西，实在！”
鹿鸣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如此和气。他小心翼翼接过钢刀，入手便是一沉，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那沉甸甸的分量、均匀的刀身、锋利的刃口，无不彰显着其卓越的品质。他轻轻挥动了一下，破空声细微而凌厉。
“好……好刀！”鹿鸣忍不住赞叹，眼中放出光来。他部落里最好的武器，也远不及此刀的十之一二！
“嘿嘿，那是！”汉子颇为自豪，“用了圣师传下的法子，百炼而成！砍骨头、劈木头、防妖兽，都好使得很！”
鹿鸣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刀身，半晌，才想起正事，迟疑地问道：“这……这宝刀，需要何物来换？”他心中忐忑，自己部落贫瘠，能拿得出手的，无非是一些采集的普通草药、兽皮，以及几种在月光下会发出微光的、看似无用的“荧光石”。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身后一个年轻半妖捧着的兽皮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块拳头大小、表面粗糙、色泽灰白中带着点点微光的石头，捧到汉子面前，声音更低了：“您看……这个……行吗？” 这是他部落附近山涧里最多的石头，除了晚上会发光，一无是处，他几乎不抱任何希望。
那汉子好奇地接过“荧光石”，对着阳光看了看，又掂量了一下，眉头微皱。
鹿鸣的心沉了下去，果然……还是不行吗？他正准备黯然收回石头，却听那汉子开口道：“这石头……嗯，质地是差了点，也没什么灵机……不过嘛，”他话锋一转，指着石头里的荧光点，“这东西，格物院好像有个什么‘光学小组’提过一嘴，说是什么……‘潜在研究价值’？具体俺也不懂。这样吧，这块石头，加五张完整的雪兔皮，换这把刀，如何？”
鹿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块没用的石头，加五张普通的兔皮，就能换到这神兵利器般的钢刀？他生怕对方反悔，连忙点头如捣蒜：“换！换！多谢！多谢大人！” 他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连忙让族人将兔皮和几株备用的普通草药也一并奉上。
交易完成，鹿鸣紧紧抱着那柄钢刀，如同抱着部落未来的希望。他看向那汉子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又看了看这热闹而有序的互市，心中对人族、对华胥国的观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离开摊位，鹿鸣的心依旧激动不已。他抚摸着怀中冰冷的钢刀，感受着那坚实的触感，仿佛已经看到了族中勇士手持此刀，将那些可恶的鬣狗妖砍翻在地的场景。“华胥……格物……”他喃喃自语，这两个词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这里的人，似乎并不像传说中某些大族那样高高在上、欺凌弱小。他们强大，却愿意用强大的造物来交换看似无用的东西，态度甚至称得上和善。“或许……这里真的不一样。”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是否应该考虑，带着部落更靠近华胥国一些？哪怕只是依附在外围，也能获得交易的机会，得到这些神奇的器物，让族人过得更好。
昊的神念，如同无形的网络，笼罩着整个华胥国疆域，互市那独特的、多种族气息混杂的“信息扰动”，自然清晰地反映在他的感知中。他“看”到了鹿鸣的交易，看到了其他外族商客从最初的畏缩，到试探，再到完成交易后的欣喜与震撼。
“种子，已经播下。”昊的目光仿佛穿透云层，看到了更加遥远的未来。互市，不仅仅是为了获取洪荒特有的资源，更深层的目的是展示，是吸引，是文化的输出。让这些挣扎在洪荒底层的生灵亲眼看到、亲手触摸到格物之道带来的改变，远比任何宣传都更有力量。他们带走的，不仅是华胥的货物，更是对华胥制度、华胥文明的向往与认可。这股力量看似微弱，却如星星之火，终将在洪荒的草原上燎原。
他能感觉到，一股极其微薄，却带着“希望”、“好奇”、“向往”等正面情绪的气运，正从互市方向，如同涓涓细流，汇入华胥国那日益磅礴的气运洪流之中。这证明了这条路的方向是正确的。
燧人氏很快也收到了互市传来的消息，有外族试图用蕴含微弱金煞之气的矿石交换兵器。他对此嗤之以鼻：“哼，些许破烂，也妄想换我华胥利刃？” 在他看来，器研部的产物，应该优先装备人族军队。但昊的指令和与有巢氏、缁衣氏的协作经历，让他压下了这股不快。“罢了，圣师自有深意。况且，那些外族的破烂里，没准真能找出点有用的东西，给缁衣那边捣鼓捣鼓。” 他更关注的，是边境游骑汇报的，有不明身份的妖族在互市外围窥探的消息。“看来，光有‘恩’还不够，‘威’也得尽快亮出来了！”他摸了摸下巴，眼中闪过厉色，对新式破甲箭的催促又加紧了几分。
缁衣氏得知有木精带来几种从未见过的孢子植物，还有山怪用某种韧性极强的藤蔓交换布料时，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她亲自接见了那几个略显胆怯的木精，温和地询问着那些孢子的生长环境与特性，又仔细检查了那藤蔓的纤维结构。“天地之大，无奇不有。这些看似不起眼之物，或许内藏玄机。”她吩咐弟子妥善保管这些新样本，准备进行深入研究。互市的存在，为她材料部的宝库，打开了又一扇通往无限可能的大门。
一些在格物院学习的年轻弟子，也被允许在教习的带领下，前来互市观摩。他们好奇地看着那些形态各异的洪荒生灵，看着他们对自己司空见惯的器物露出震惊的表情，一种难以言喻的自豪感在心中油然而生。“原来，我们华胥的东西，这么厉害！”一个少年对同伴低声说道，胸脯不自觉地挺高了些。他们更加深刻地理解了格物之道的意义，学习的动力也愈发充足。
互市的第一天，在喧嚣与各种复杂的情绪中缓缓落下帷幕。夕阳的余晖将山谷染成金红色，外族的商队带着换取的货物和满心的震撼陆续离去，而“华胥”之名，以及那些神奇的“格物”造物，也随着他们的足迹，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开始向着更加广阔的洪荒天地，悄然扩散开去。一条以“商旅”为纽带，连接华胥与洪荒万族的道路，就此铺开。前路或许有风雨，但种子既已播下，生机便不可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