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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来日的等待,在期盼中被拉得细长,却又因心中充盈的喜悦而显得不那么难熬。云岫明显感觉到,村里人看她的目光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带着善意的探究和隐约的羡慕。沈家未来的秀才娘子,这个身份似乎已在不言中悄然落定。她去沈家走动得更勤了些,沈夫人待她愈发亲厚,有时与她商量些家事,那态度已不完全是看待邻家女孩,更带了几分对自家人的信赖。
这日,云岫正帮着沈夫人清点春日里要晾晒的衣物被褥,忽听得院外传来熟悉的马车轱辘声与马蹄声,比寻常的牛车要轻快急促得多。她的心猛地一跳,手中抱着的锦被险些滑落。
沈夫人也听到了,猛地站起身,脸上瞬间焕发出光彩,声音带着激动:“是砚儿!定是砚儿回来了!”
两人疾步走到院门处。果然,只见一辆青篷马车正停在沈家院门外,车帘掀开,一身月白长衫的沈砚正弯腰下车。他身形似乎更挺拔了些,面容清减,但眉宇间那股沉静之气中,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飞扬神采。他抬眼,目光第一时间便捕捉到了站在母亲身旁的云岫。
四目相对,隔着几步的距离,空气中仿佛有细微的火花噼啪作响。云岫只觉得脸颊发烫,心跳如擂鼓,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睑,手指紧紧攥住了衣角。
“父亲,母亲。”沈砚稳步上前,对着迎出来的沈清远和沈夫人深深一揖,“儿子回来了。”
“好!回来就好!”沈清远捻须微笑,眼中满是欣慰。
沈夫人早已上前拉住儿子的手,上下打量着,眼眶泛红:“瘦了,也精神了!路上可辛苦?”
“一切安好,劳父亲母亲挂心。”沈砚温声应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那个低着头的藕荷色身影。
云岫感受到他的视线,鼓起勇气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沈……沈公子回来了。”
这一声“沈公子”,让沈砚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他并未多言,只微微颔首:“嗯,回来了。”
这时,云大山和云娘子也闻讯赶来,人未到声先至:“砚哥儿!恭喜恭喜啊!咱们村可出了个大秀才公了!”
沈砚忙转身,对着云大山夫妇恭敬行礼:“云叔,云婶。”
云大山笑得合不拢嘴,用力拍着沈砚的肩膀:“好小子!真给你爹娘争气!给咱们村争光!”
云娘子也满脸是笑,拉着云岫的手,对沈夫人道:“嫂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今晚说什么也要在我们家摆一桌,给砚哥儿接风洗尘!”
沈夫人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合该我们……”
“诶,嫂子就别推辞了!”云大山大手一挥,“都是自家人,谁摆都一样!就这么说定了!”
“自家人”三个字,说得自然而响亮,沈清远和沈夫人相视一笑,并未反驳。沈砚的耳根悄悄染上一抹薄红,目光掠过云岫,见她也是面若朝霞,唇角却微微弯起。
接风宴摆在云家堂屋,比之年夜饭更添了几分喜庆。席间,众人自然问起考试的情形。沈砚话虽不多,但也挑了些考场见闻、同窗趣事说来,言谈间从容不迫,气度较之从前更为沉稳。云大山和沈清远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提问。云娘子和沈夫人则忙着布菜添酒,目光总是不约而同地落在沈砚和云岫身上。
云岫安静地坐在母亲身边,大部分时间只是听着,偶尔抬眼看向沈砚。他讲述时神态专注,侧脸在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她发现,他虽中了秀才,却并无半分骄矜之气,对待她父母依旧恭敬有礼,这让她心中那份欢喜之外,又添了更多的安心与敬重。
饭后,长辈们在堂屋喝茶闲聊,有意无意地将空间留给了两个年轻人。沈砚和云岫一前一后走到院中。暮春的夜晚,暖风拂面,带来草木的清香和隐约的蛙鸣。枇杷树已然结出了青涩的小果子,隐藏在茂密的叶片间。
两人在树下站定,一时无言。分别月余,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还是沈砚先开了口,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低沉:“我……回来了。”
“嗯。”云岫低低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恭喜你。”
“多谢。”沈砚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她,“在县城看到的,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云岫讶异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鎏银的缠丝发簪,簪头镶嵌着细小的、如同露珠般的淡紫色琉璃,在月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既雅致又不失灵动。这比之前的珍珠耳坠,又显用心了几分。
“这……太破费了。”云岫心头悸动,这发簪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不贵。”沈砚语气平静,“只是觉得,很配你。”他看着她,目光深邃,“那对耳坠,怎么不见你戴?”
云岫没料到他竟会注意到这个,脸颊更热,声如蚊蚋:“……舍不得,收着呢。”
沈砚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他沉默片刻,忽然道:“县试之后,学官召见,问及家中情况……我提到了父母,也……提到了你。”
云岫的心猛地一跳,倏然抬头看他。月光下,他的眼神认真而清澈。
“学官说,成家立业,亦是根本。”沈砚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我想等院试之后,若能有幸再进一步,便请父母正式向云叔云婶提亲。你……可愿意?”
尽管心中早已有所预感,但亲耳听到他如此明确地说出“提亲”二字,云岫还是觉得一阵巨大的眩晕袭来,伴随着难以言喻的甜蜜与羞涩。她低下头,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腔,手指紧紧攥着那对发簪,指尖都泛了白。
等了片刻,未见回应,沈砚素来沉静的语气里难得地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岫妹?”
这一声“岫妹”,比信中的称呼更添了几分亲昵与温度,瞬间击溃了云岫最后的心防。她用细若游丝、却足够让他听清的声音回答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听爹娘的。”
这话虽未直接应承,但那含羞带怯的姿态,以及那句“听爹娘的”(谁不知云大山夫妇早已乐见其成),已然是再明显不过的默许。
沈砚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下来,眼底漾开如春水般柔和的笑意。他知道,她这是答应了。
“好。”他轻声应道,这一个字,承载了所有的承诺与期许。
这时,堂屋里传来云娘子唤云岫的声音,大约是时辰不早,该收拾碗筷了。云岫如蒙大赦,低声道:“我……我先进去了。”说完,便像只受惊的小鹿般,转身快步走进了堂屋。
沈砚独自站在枇杷树下,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月光将他唇边那抹挥之不去的笑意勾勒得清晰可见。他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枝头青涩的枇杷果,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笃定与憧憬。
第二日,沈砚高中的喜讯连同云沈两家即将结亲的传言,便在村里悄悄流传开来。里正和几位村老特意登门道贺,言语间对沈清远和云大山都多了几分敬重。沈砚并未因功名在身而懈怠,休整几日后,便恢复了日常的耕读生活。他依旧会指导云岫读书,只是两人之间的气氛,更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甜蜜与默契。有时一个眼神交汇,便能读懂彼此心中所想。
春日将尽,夏忙未至,正是相对清闲的时节。沈清远开始亲自督促沈砚准备接下来的院试,功课安排得比从前更紧。云岫则跟着母亲,学习更复杂的女红和家务管理,沈夫人也时常叫她过去,手把手地教她一些家事筹划、人情往来的道理,俨然是在为将来执掌中馈做准备。
生活仿佛驶入了一条平静而温暖的河流,向着明确的方向流淌。那层朦胧的纱已然揭开,两家人的心紧紧连在一起,只待秋风再起,硕果满枝时,便可将那早已生根发芽的情谊,正式收获归仓。田园依旧,岁月静好,而属于沈砚和云岫的未来,正如同这初夏的阳光,明媚而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