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那场惊心动魄的暴雨已然过去,留下的是一个被彻底洗涤过、亟待修复与新生的世界。生活的重心,也自然而然地转向了灾后的整理与恢复。
**三月十八,雨歇风住,重整山河待新阳**
晨光来得比往日更显珍贵。经过一夜的沉淀,天空是那种被雨水反复冲刷后的、近乎透明的蔚蓝,几缕纤云如丝如絮,悠然飘荡。阳光洒下来,不再带着前几日的暴烈,而是温和而明亮,照在湿漉漉的院落、田野和屋瓦上,蒸腾起一片氤氲的水汽。空气清冽得如同山泉,深深吸一口,满是泥土、青草和雨水混合的、干净到极致的芬芳,仿佛能将肺腑中昨日的闷浊一并涤荡干净。蛙声已然歇息,只有几只幸存的知了,在枝头试探性地发出几声稀疏而略显沙哑的鸣叫。
云大山起身后,第一件事便是推开房门,踏入这片雨后的世界。他站在院中,目光首先急切地投向那片田野。只见昨日还是一片汪洋的田地,积水已退去大半,露出那些饱经摧折的秧苗。它们东倒西歪,叶片上沾满了泥浆,许多伏倒在泥水里,显得狼狈不堪。但仔细看去,那根茎大多仍顽强地抓着泥土,顶端的新绿在阳光下艰难地探着头。
“还好,根子大多还抓着地。”他松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但眉头并未完全舒展,“得赶紧下田,把倒伏的苗子一棵棵扶起来,清掉缠着的杂物,再追点缓劲的肥。耽误不得,不然这苗就缓不过来了。”
他的话语,为今天定下了紧张而繁重的基调。灾后的抢救,是与时间赛跑。云娘子正在清理灶间昨夜渗入的些许雨水,闻言直起腰,脸上也带着疲惫后的坚毅:“知道了。家里我来收拾,你和沈先生他们快去田里。我熬上一大锅姜汤,等你们回来驱寒。”
沈家院内,也是一片狼藉后的忙碌景象。沈清远正与沈砚一同,将昨日移入屋内避雨的花盆小心翼翼地搬回原处。那些花草经过风雨洗礼,有些花瓣零落,有些枝叶折损,但根基尚在,在晨光中依然挺立着不屈的身姿。
“疾风知劲草,岁寒见后凋。”沈清远轻轻扶正一株被吹歪的菊花,感叹道,“此番风雨,于花草是劫,亦是锤炼。” 他的目光随即望向书房方向,那里有更让他挂心的事物。
沈夫人正在书房内,用柔软的干布,极其小心地擦拭着书架和书案上被狂风挟雨渗入的水渍。几本放在最外层的普通书籍封面略有潮损,让她心疼不已,幸而珍贵书稿都已提前移至高处,安然无恙。“万幸,只是湿了些许表皮。这书斋,也需好好通风晾晒一番了。”
早饭后,村庄里不再有往日的闲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修复家园的忙碌。云大山、沈清远和沈砚,穿戴好下田的装备,毫不犹豫地踏入了依旧泥泞的田野。脚下的泥土吸饱了水,每一步都陷得颇深,行走艰难。他们顾不得这些,蹲下身,开始了一棵一棵扶起倒伏秧苗的细致工作。用手轻轻捋去叶片上的泥浆,将弯曲的茎秆小心扶直,在根部培上些新土固定。遇到被水流冲来的杂草、断枝,便随手清理到田埂上。这活计极耗耐心和腰力,不一会儿,三人便已是满手满身的泥泞,汗水混着泥水,但没有人停歇。
家中,云娘子带领着云岫,开始了大规模的清理。她们清扫院中的落叶断枝,用清水反复冲洗被泥浆玷污的石板地,将受潮的衣物、被褥一一拿出晾晒在明媚的阳光下。那口酱缸也被仔细检查,所幸盖得严实,并未进水。云岫跟在母亲身后,学着用力拧干抹布,帮忙晾晒衣物,小脸上满是认真。她看到昨日还美丽整洁的院落变得如此模样,心里有些难过,但看着母亲沉稳的背影,她也努力让自己变得能干起来。
沈夫人则专注于书房的整理和晾晒。她将受潮的书籍一页页小心翻开,放在通风处阴干,又点燃了淡淡的芸香草,驱散室内的潮霉之气。望着窗外在田间辛勤劳作的丈夫和儿子,以及隔壁院落里忙碌的云家母女,她心中感慨,这风雨过后,需要重整的,不仅是屋舍田园,更是生活的那份秩序与安宁。
将近晌午,云娘子将熬好的、滚烫的姜汤装入陶罐,又备了些干粮,让云岫给田里送去。云岫提着篮子,小心翼翼地走在田埂上,看到父亲、沈伯伯和阿砚哥哥浑身泥泞、专注劳作的背影,在广阔的、略显凌乱的田野映衬下,显得格外高大而令人安心。她将姜汤和食物一一递到他们手中。
“阿砚哥哥,给你。”她将一碗姜汤递给沈砚时,看到他挽起的袖口下,手臂上被禾叶划出了几道细细的红痕,手指也因长时间浸泡在泥水里而有些发白起皱。
沈砚接过碗,低声道了句:“谢谢。” 仰头喝下那辛辣的汤水,一股暖流顿时驱散了浸入骨髓的湿寒。
简单的午饭后,田间的抢救工作继续。直到日头偏西,这片遭受重创的田地才大致整理出个样子。倒伏的秧苗大多被扶起,杂物被清理,虽然依旧显得有些萎靡不振,但至少有了恢复元气的可能。三人拖着几乎麻木的双腿和灌了铅般沉重的身体踏上归途。
家中,经过一天的洒扫整理,也已恢复了往日的整洁与井然。晾晒的衣物在晚风中飘荡,散发出阳光的味道。云娘子已烧好了满满一大锅热水,供男人们清洗满身的泥污。
晚饭时,虽然人人疲惫不堪,但气氛却比昨日轻松了许多。热乎乎的饭菜下肚,驱散了最后的寒意与疲惫。
“苗子算是抢回来了大半,”云大山吃着饭,声音有些沙哑,“接下来就看它们自己的造化了。只要不再有大的风雨,慢慢就能缓过来。”
沈清远揉着酸痛的腰背,接口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草木之性,最是顽强。经此一劫,根基或更稳固。”
饭后,夜色清凉。洗净了疲惫的众人,聚在收拾干净的堂屋或廊下,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安宁。月光如水,静静流淌,蛙声依旧响亮,却不再让人觉得烦躁,反而像是庆祝重生的欢歌。
云岫将她的小提篮放在身边,里面除了以往的宝贝,今天又多了一片被风雨打落、但她觉得形状特别好看的紫色花瓣,虽然有些残破,却记录着这场风雨的痕迹。她觉得,这个三月十八,因为参与了田间的抢救和家里的清理,因为看到了大人们在灾难面前的坚韧与担当,而让她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许多。
三月十八,这“雨歇风住,重整山河待新阳”的一天,便在扶苗清淤的艰辛、洒扫整理的勤快、彼此扶持的温暖与劫后余生的期盼中,沉重而又充满希望地度过了。风雨无情,摧折万物;但人有韧劲,可愈创伤。田里的秧苗在人们的帮助下等待复苏,家中的秩序在辛勤劳作中得以重建。日子,就在这不断的修复与前行中,展现出其最本质的、坚韧不拔的力量。相信明日的新阳,会照亮这片经过洗礼的土地,带来新的生机与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