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州的晨雾是被竹香浸透的。
三江口的竹编坊还沾着露水,青瓦檐下挂着串竹编的风铃,风一吹,叮咚声裹着新竹的清苦,漫过半条街。坊内的竹篾堆成小山,泛着青黄的光,像把被揉碎的月光铺在地上。
“阿公!”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小竹从后堂跑出来,怀里抱着个竹编的兔子,耳朵上还沾着竹屑,“您看我用新劈的竹篾编的,比昨天的圆!”
守坊的老周头正蹲在竹凳前劈竹。他穿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戴顶旧竹笠,帽檐下露出半张爬满皱纹的脸,笑起来时眼角的褶子能夹住竹屑。“小竹啊。”他用竹刀敲了敲小竹手里的兔子,“这耳朵的弧度,得顺着竹篾的纹路走——你昨儿劈的那根,纹路歪了,编出来才晃荡。”
小竹吐了吐舌头,把兔子塞进竹筐:“知道啦!您再看这个——”她从兜里掏出部手机,镜头正对着竹筐里的竹编,“我昨天直播,弹幕都在问‘这兔子咋编的’,我把您教我的‘起三压一’手法拍了,您瞧!”
老周头接过手机,眯着眼凑近屏幕。镜头里,他的竹编兔子被放大,竹篾的纹路像溪水流过鹅卵石,耳朵微微翘起,眼睛是两颗用红竹篾嵌的小珠子。“小竹啊。”他伸手碰了碰屏幕,“你把这兔子给我,我再编只老虎——你上次说直播间的娃娃们都爱‘百兽之王’。”
小竹应了一声,转身从竹筐里翻出根新劈的苦竹。老周头接过竹子,坐在竹凳上,竹刀往掌心一抵,手腕轻转,“咔”的一声,竹子裂成均匀的竹篾,像被风吹散的绿绸子。“小竹,你看这劈竹的手法。”他用刀背敲了敲竹篾,“得顺着竹节的纹路,下刀轻了散,重了裂,跟做人似的——得有股子巧劲儿。”
小竹凑过去看,竹篾在她眼里泛着光:“阿公,您说现在年轻人还爱这些老手艺吗?”
老周头没接话,只是把劈好的竹篾码成小塔。他想起上个月,有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来坊里,举着相机拍竹编:“大爷,这手艺能申请非遗吗?”他摇头:“申请了,可年轻人不爱学——嫌慢,嫌赚不到钱。”年轻人走时叹气:“可惜了,这么好的手艺要失传。”
“阿公!”小竹的手机突然响了,是粉丝的消息:“小竹姑娘,你直播的竹编兔子上热搜了!有文创公司联系我,说要批量生产,还说要加LEd灯!”
小竹的眼睛亮了:“真的?那阿公您能教他们编吗?”
老周头放下竹刀,皱起眉头:“LEd灯?那还是竹编吗?”他摸了摸竹篾上的纹路,“竹编的魂在竹篾里,在手作的温度里。加了灯,倒像给竹虫子装了灯泡,没了原先的味儿。”
小竹的脸色变了变。她想起昨天直播时,有个评论说:“这竹编怪好看的,就是太费功夫,要是能机织就好了。”她当时急得直搓手:“可是机织的没手作的温度……”
“阿竹。”老周头把竹篾往她手里塞,“你试试把这根竹篾编成‘福’字。”
小竹接过竹篾,手指在竹篾间穿梭。她的手像嫩竹枝,编得歪歪扭扭,却带着股子认真劲儿。“阿公,您看这‘福’字的横——”
“停。”老周头按住她的手,“你看这竹篾的结。”他用指甲刮了刮,“编得太紧,竹篾会断;太松,‘福’字就塌了。”他从怀里摸出块软布,“用这个擦,顺着竹篾的纹路。”
小竹接过布,轻轻擦拭。竹篾上的结渐渐松开,露出底下细腻的竹色。“阿公。”她小声说,“我以前总觉得,竹编是为了‘做东西’,可现在……”她抬头看向老周头,“是不是为了‘传温度’?”
老周头笑了。他想起年轻时,师父也是这样教他的:“编竹的人,要把自己的心编进篾里。别人摸这竹器时,能摸到你的心跳。”他从抽屉里拿出个红布包,打开来是块刻着“巧”字的竹牌,“这是我师父给我的,现在给你。”
小竹接过竹牌,指尖触到“巧”字的最后一笔——和竹编兔子的耳朵弧度一样,弯得像月牙。“阿公。”她的眼眶热了,“我想编‘百兽园’,用不同颜色的竹篾,编狮子、熊猫、小松鼠……”
老周头点点头,拿起竹刀,在另一根竹篾上刻下“严州竹编·百年巧艺”。刀锋走过的地方,竹屑簌簌落下,像下着细碎的雨。“小竹。”他说,“去把后院的竹篓搬来,我跟你说怎么挑竹篾——要选三年生的苦竹,竹节要密,竹篾才硬实。”
小竹欢呼一声,跑向后院。老周头望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案头的竹牌,突然想起师父临终前说的话:“竹编的手艺,要耐得住寂寞,也要追得上心思。”他摸了摸竹刀上的包浆,轻声说:“师父,您看,小竹懂了。”
午后的阳光穿过竹帘,在竹编坊的地上洒下一片金斑。小竹举着手机,镜头对准老周头的竹刀:“家人们,今天带你们看严州的竹编——它编的不是竹器,是手艺,是人情,是一代又一代严州人,藏在竹篾里、竹香里、竹编里的,最巧的魂。”
评论区瞬间刷屏:“周爷爷好可爱!”“小竹的手好巧!”“求严州竹编的地址!”
老周头望着手机里的弹幕,又看了看案头的竹牌,突然想起师父说的话:“竹编的手艺,要站着编,也要蹲下来——蹲下来,才能让年轻人看清竹篾里的光。”他摸了摸竹编兔子的耳朵,轻声说:“师父,您看,咱的竹编,活了。”
风裹着竹香和新竹的清苦吹来,把“严州竹编巧”这句话,吹进了每一个路过的人心里。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笑声。小竹抬头望去,只见几个穿校服的孩子抬着块“竹编小课堂”的木牌,从巷口跑过来。“周爷爷!”为首的男孩跑过来,“我们是严州小学的,听说您在教竹编,想来跟您学!”
老周头的眼睛亮了。他望着孩子们手里的木牌,又看了看小竹直播的手机,突然笑了:“好,好……”他转头对小竹说,“明儿我跟你去趟学校,把咱这编竹的手艺说说——要让孩子们知道,竹编不是老古董,是活的艺术。”
小竹应了一声,举着手机对着老周头和孩子们:“家人们,这就是严州的竹编——它编的不是竹器,是故事,是传承,是一代又一代严州人,用竹篾写就的,最温暖的诗。”
评论区瞬间刷屏:“周爷爷我来啦!”“严州小学我来报到!”“求竹编小课堂的时间!”
老周头望着手机里的弹幕,又看了看案头的竹牌,突然想起师父说的话:“竹编的手艺,要站着编,也要蹲下来——蹲下来,才能让孩子们看清竹篾里的未来。”他摸了摸竹编兔子的耳朵,轻声说:“师父,您看,咱的竹编,有根了。”
风裹着竹香和孩子们的笑声吹来,把“严州竹编巧”这句话,吹向了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