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血腥清算与新贵的崛起,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不可避免地扩散到了苏格兰社会的每一个角落,其中自然也包括与世俗权力紧密交织的教会。
在初步稳定了行政与军事层面的局势后,威尔深知若不能妥善处理与教会的关系,他苦心经营的新秩序仍将存在一道深刻的裂痕。
这一次,他没有在护国公府召见对方,而是选择了主动前往圣约翰大主教在珀斯的驻跸地,那是一座庄严肃穆、充满了古老神圣气息的教堂附属建筑。
这是一种姿态,表达了对教会及其代表的信仰力量的尊重。在悬挂着沉重宗教油画、弥漫着淡淡熏香味道的书房内,威尔会见了苏格兰大主教,詹姆斯·贝尔。
贝尔大主教是一位年约六旬的长者,面容清癯,眼神深邃而平和,穿着朴素的黑色修士长袍,唯有胸前悬挂的十字架显示着他尊崇的地位。他并非一个热衷于权力的政客,更像一位传统的、关心灵魂归宿与教会利益的牧者。
“护国公阁下亲临,愿主赐福于您。”贝尔大主教的声音温和,带着长者特有的从容,他示意威尔在铺着软垫的椅子上坐下。
“愿主也与您同在,大主教阁下。”威尔以恰到好处的礼节回应,态度恭敬却不失身份,“冒昧打扰您的清修,是为了近期王国发生的一些动荡,希望能得到您的理解与指引。”
他没有绕圈子,直接切入主题,但措辞谨慎。
贝尔大主教微微颔首,清澈的目光似乎能看透人心:“动荡……确实,珀斯广场上的呼喊,城外刑场的血色,如今仍在许多人心中回荡,包括一些虔诚的信徒。他们向我询问,如此多的灵魂在未经充分忏悔的情况下骤然离去,是否符合上帝的仁慈与教会的教诲?”
他的话语平和,却直接点出了教会可能存在的最大担忧,大规模处决在宗教意义上的正当性,以及由此可能引发的信徒不安。
威尔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诚恳而坦率:“大主教阁下,我理解您的担忧,也明白信徒们的困惑,然而请允许我陈述事实的另一方面。”
他目光坦诚地看向大主教:“布坎南等人,他们不仅仅是触犯了世俗的法律。他们违背了在圣坛前立下的、效忠女王与守护苏格兰的誓言,这是对信仰的亵渎,他们密谋引外敌入侵,这将导致无数虔诚的信徒家园被毁,生灵涂炭,这难道符合上帝的仁爱之心吗?我所作的一切,并非出于嗜血的欲望,而是为了以最快的速度,切除已然溃烂的毒瘤,避免更大的灾难,保护王国绝大多数无辜的子民,包括那些虔诚侍奉主的羔羊。”
他将自己的行为定义为“两害相权取其轻”的必要之举,并且将其与保护信徒和王国整体利益联系起来。
贝尔大主教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胸前的十字架。他并非不通世务,很清楚政治斗争的残酷性,也明白威尔的解释有其现实合理性,但他需要考虑教会的立场和影响。
“护国公阁下的苦心,老朽或许能体会一二。”贝尔大主教缓缓道,“然而,教会始终倡导宽恕与和平,如此激烈的手段,恐非长久治国之道,亦可能使人心偏离仁爱的训导。”
“您说得对,宽恕与和平是崇高的追求。”威尔适时接过话头,语气转为一种带着建设性的谦逊,“因此,在铲除了威胁和平的毒瘤之后,我希望能与教会携手,共同抚平创伤,引导人心向善。”
他抛出了准备好的条件:“为了弥补此次动荡可能对教会和信众造成的不安,我决定,以我个人和女王陛下的名义,将此次抄没叛国者部分领地中的、约十分之一的土地,永久捐赠给苏格兰教会,用于支持各地教堂的修缮、济贫院的运作,以及……兴办教会学校。”
“兴办学校?”贝尔大主教眼中闪过一丝感兴趣的光芒。在这个时代,教育几乎完全被教会垄断,兴办学校意味着扩大教会的影响,培养更多忠于信仰的人才。
“是的。”威尔肯定道,“不仅是传授神学,也教授基础的读写、算术。让更多的孩子,无论贫富,都能有机会学习知识,感受主的恩典。我相信,开启民智,传播福音,是让社会真正走向稳定与和谐的根本,而这一切离不开教会的引导与支持。”
他巧妙地将自己的教育计划包裹在“传播福音”的外衣下,并将其与捐赠土地捆绑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让教会难以拒绝的提议。
贝尔大主教沉吟起来。威尔的提议,既给了教会实实在在的经济利益,又承诺扩大其社会影响力,同时威尔也表现出了对教会地位的尊重。虽然他对之前的血腥手段仍有所保留,但作为教会的领导者,他必须为教会的现实利益考虑。
“护国公阁下对信仰的虔诚与对教会的尊重,令人感佩。”贝尔大主教最终缓缓开口,语气缓和了许多,“传播福音,教化万民,确是教会的神圣职责,您愿意支持此项伟业,实乃苏格兰信众之福。”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威尔一眼:“至于近日之事,既然是为铲除危及王国的叛国大罪,且首恶已伏法,教会亦希望此事能就此了结,王国能尽快恢复和平与秩序。教会愿意为亡者的灵魂祈祷,也为生者的和平与女王国王的安康祈福。”
这番话,等于是默认了威尔此次清洗行动的“必要性”,并表达了教会将在原则上支持恢复秩序,不会在此事上继续追究或掣肘。当然,这是一种有条件的默许,建立在威尔承诺的捐赠和合作之上。
“感谢您的理解与支持,大主教阁下。”威尔微微躬身,“王国百废待兴,未来在许多方面,还需要仰仗教会的智慧与力量。”
离开大主教的书房,威尔心中稍定,与教会的这次交涉,算是平稳度过。他用一部分土地和未来的合作前景,成功换取了教会在法理和道义上的默许,消除了一个潜在的重大不稳定因素。
他知道,这只是与教会关系的开始,未来,关于教育的内容、教会的自治权等问题,可能还会有博弈。但至少目前,他成功地让这艘庞大的宗教航船,沿着他设定的航线,继续前行,而非成为阻碍。
内部的障碍,又清除了一块,现在他可以更加专注地将目光投向南方那片刚刚纳入掌控的领地,以及更远方,那始终未曾放松警惕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