珀斯的冬季,潮湿而阴冷,浓雾常常笼罩着女王临时驻跸的城堡。
七岁的玛格丽特·挪威少女坐在温暖的壁炉旁,身上裹着厚厚的毛皮,小脸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苍白。她手中紧握着一封边角有些磨损的信件,正是威尔从遥远的格伦莫尔寄来的那封充满寓言的回信。
起初,她只是被这个童话般的叙述所吸引。但一遍又一遍地阅读后,故事里的隐喻,像黑暗中悄然滋生的藤蔓,一点点缠绕上她的心头。森林是哪里?动物们代表谁?那诱人却致命的浆果,又是什么?
结合登陆以来的种种经历,尤其是那位御医每日送来的、气味古怪的汤药,以及贵族们过分热情的笑容,威尔故事里的隐喻像一道微弱的光,照亮了她心中隐隐的不安。
她毕竟还是个孩子,无法完全理解复杂的政治阴谋,但她拥有孩童最敏锐的直觉,那就是对恶意的感知,威尔的故事给了她一个框架,让她模糊的恐惧变得具体起来。
门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沉稳而规律,门被轻轻推开,御医端着一个银质小碗走了进来,碗里是冒着热气腾腾的药,玛格丽特没有像往常一样顺从地喝下。
她抬起湛蓝的眼睛,看着御医,用稚嫩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坚定语气说:“今天的药,味道好像更苦了,我不想喝。”
御医愣了一下,试图用惯常的温和语气劝说:“陛下,这是为了您的健康,驱散苏格兰的湿寒之气……”
“我很好。”玛格丽特打断他,把脸埋进毛皮里,“拿走吧,我闻着就不舒服。”她想起了故事里“颜色艳丽的禁忌浆果”。
御医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又舒展开:“良药苦口,陛下。为了您的身体,请忍耐一下。”
“我不想喝。”玛格丽特说,语气坚定了一些。她把脸再往柔软的毛皮里埋了埋,只露出一双眼睛,“拿走吧,我闻着就不舒服。”
御医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被打乱计划的焦躁。他试图再劝:“陛下,这……”
“我说了,我不想喝。”玛格丽特打断他,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孩子气的执拗,她转向旁边一位来自挪威、由她父亲埃里克二世精心挑选留下的侍女,“艾丝特,我有点冷了,能把披肩再给我裹紧些吗?”
名叫艾丝特的侍女立刻上前,细心地将玛格丽特身上的毛皮整理好,同时用带着谨慎意味的目光看了一眼端着药碗、僵在原地的御医道:“陛下累了,退下去。”
在玛格丽特明确的拒绝和挪威侍女毫不退让的注视下,御医脸上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了。他嘴角抽动了一下,勉强行了个礼。
“是,陛下。那……臣晚些时候再来看您。”他端着那碗丝毫未动的汤药,讪讪地退出了房间。
门关上后,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木柴燃烧的噼啪声。玛格丽特轻轻松了口气,感觉到手心因为紧张而有些汗湿。这是她第一次按照自己的意志,拒绝了某种“安排”。
这件事之后,玛格丽特仿佛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开始有意识地观察身边的一切,她更加依赖那位之前曾好心、隐晦提醒过她注意身体的挪威侍女艾丝特。
一次,只有她们两人在花园短暂散步时,玛格丽特故意放慢脚步,看着不远处一丛颜色格外鲜艳的红莓,轻声问:“艾丝特,你说那些果子能吃吗?”
艾丝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微微一怔,随即谨慎地回答:“陛下,有些果子虽然好看,但或许有毒。最好……不要轻易尝试。”
玛格丽特点点头,从袖子里摸出一颗小巧的、来自挪威的琥珀珠子,塞进艾丝特手里:“谢谢你,艾丝特,这个给你。”
艾丝特愣了一下,迅速将珠子握紧,低下头,声音更轻了:“愿为您效劳,陛下。请您……务必保重身体。”简单的对话,心照不宣的默契在两人之间建立。
在接见贵族时,玛格丽特也不再只是被动地坐在椅子上,像一个精美的摆设,听着那些千篇一律的问候和赞美。
她会仔细听他们说的话,观察他们交换眼神的细微动作,留意他们笑容里是否藏着别的东西。
威尔爵士的故事,成了她在这个陌生而危机四伏的宫廷中的第一本,也是唯一一本生存教科书。她当然无法完全看透那些成人的心思,也无法避开所有潜在的陷阱,但这份因一封信而提前到来的警觉,正在像一只无形的手,改变着某些事情的轨迹。
与此同时,围绕女王监护权、未来婚约以及治理权的争吵,在苏格兰贵族议会中达到了白热化。
巴里奥尔家族和布鲁斯家族的支持者几乎在每次会议上都针锋相对,互相攻讦,任何一方提出的方案,都会立刻遭到另一方的坚决否决。
“女王陛下身体孱弱,亟需静养,实在不宜过早讨论婚约等劳心劳力之事!” 一方的代表会如是说,并出示宫廷御医诊断。
“正因陛下年幼体弱,才更需要一位强有力的监护人和稳固的联盟!拖延只会让王国陷入更深的混乱!” 另一方则会立刻反驳,并抛出自己支持的联姻方案。
争吵无休无止,政务几近瘫痪。在这种情况下,挪威方面再次重申的“等待女王成年”的建议,反而成了一种看似能打破僵局的、无奈的妥协方案,虽然各方都不完全满意,但至少避免了某一方立刻得势。
于是,一个脆弱的临时协议达成了:由一个大贵族(巴肯伯爵)和教会代表等组成临时监护委员会,负责女王的安全和日常起居,而最终婚约和权力分配,暂定等玛格丽特年满十五岁后再行议定。
这个协议,成功地将一场即将爆发的内战,转化为了为期数年的冷战,玛格丽特暂时获得了一个喘息的空间,虽然她依旧身处囚笼般的宫廷,但最急迫的逼婚压力得以缓解。
消息传到格伦莫尔时,已是1291年的春天。威尔站在新建成的、利用水力驱动的锻锤前,听着老莫顿的汇报。沉重的锻锤在流水带动下,规律地起落,砸在烧红的铁料上,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巨响。
眼前的这座水力锻锤,是格伦莫尔技术上的一次飞跃。它不仅能大幅提高铁器锻造的效率,更重要的是,为将来大规模生产标准化武器部件提供了可能,邓肯和他的学徒们,已经能够用新竖炉产出的较好铁水,打造出韧性更佳的刀剑雏形。那支小小的护卫队,也扩充到了二十人,并且开始进行夜间野战和防御工事构建的训练。
威尔知道,珀斯的迷雾暂时不会散去,那里的暗流只会随着时间推移更加汹涌。而他在格伦莫尔要做的,就是利用这段宝贵的和平间隙,将脚下的土地,将手中的铁,锤炼成未来足以劈开迷雾的利剑。
从回报的消息来看,他寄出的那封寓言信,起到了巨大的作用,改变了玛格丽特香消玉殒的历史,但真正的依仗,永远是自身的实力。
现在的格伦莫尔,到处都是正在开垦的新田,农业的改良、人口的缓慢增长、技术的积累、军事的训练……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