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炉石壁上光婆的预言还在风里打着旋儿,像片不肯落地的雪。
楚昭明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胸前残留的暖光纹路——那是与秦般若羁绊等级提升时留下的印记,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微微发烫。
他抬眼望向东南方,藏忆塔的轮廓不知何时已刺破云层,黑晶塔身泛着冷冽的光,无数半透明的人影正顺着塔壁向上攀爬,又在触及塔顶时被无形的力场碾碎,如飞蛾扑火般重复着徒劳的挣扎。
“那不是失败品。”他喉咙发紧,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了什么,“是我们所有人的‘前生’。”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眼底的光却比任何时候都亮,“柯布说最深层的梦会伪装成现实......可我们的现实,早被神权篡改了剧本。”
“影主。”夜枭使的声音从左侧阴影里传来,玄色劲装沾着塔基的石屑,掌心还攥着块渗血的碎晶——显然方才潜入时受了伤。
他将一块刻满纹路的玉牌递过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塔心的心跳频率......和记忆回廊第七层完全同步。”
楚昭明接过玉牌的瞬间,指尖刺痛。
那频率太熟悉了,像极了他每次发动“痛光共鸣”时的脉搏震颤,可又多了几分滞涩的杂音,像是被无数道意识强行叠加后的扭曲。
他闭眼,按照“记忆链接”的要领放松精神,刹那间,七道洪流般的意识轰然涌入——
是质问:“为什么要抹除我的痛?”
是悲号:“她的名字,我明明快想起来了......”
是冷笑:“神说无情感即完美?那他们为何害怕我们流泪?”
最清晰的一道,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哥哥,你说光不会灭,可为什么我的灯总在熄灭?”
楚昭明猛地睁眼,睫毛上凝着冷汗。
他想起光婆说过“所有被记住的瞬间都值得永存”,可这些复制体的意识里,只有七万次觉醒、七万次被抹除的轮回,像卡在八分钟里的源代码,永远到不了终点。“寇特在八分钟改变了世界......”他喉结滚动,“他们却在八分钟里死了七万次。”
“真与假,不在记忆。”
苍老的声音从塔底传来。
忘川婆婆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银发被风掀起,手中捧着的花却始终稳稳当当——那花瓣是半透明的,每一片都凝着泪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她抬头望他,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未干的泪,“而在谁愿为你哭。”
楚昭明的呼吸顿住。
他忽然想起灰烬儿眼睫上的水光,虚烬掌心愿晶的余温,青禾怀里那个蹦跳着捡光尘的小女孩——他们都在为素不相识的“他”流泪,为那些被神权判定为“失败品”的复制体流泪。
“你若想救他们......”忘川婆婆的手指轻轻抚过泪凝的花瓣,“就得先承认——你和他们,没有不同。”
风突然大了。
楚昭明望着塔身上挣扎的人影,那些轮廓与他有七分相似,连眉心的影契纹路都如出一辙。
他伸手扯开衣襟,焦黑的左臂暴露在风里——那是上次替秦般若承接代价时留下的灼伤,肌理间还嵌着未褪尽的神纹碎片,“鼬说背负罪孽的人最有资格谈救赎......”他将焦黑的掌心按在塔基的黑晶上,“可我背的,不只是我的罪。”
“被动痛光共鸣”发动的瞬间,塔身发出轰鸣。
黑晶表面裂开蛛网般的细纹,一道幼影从裂缝里浮出来——是焚灯童子,手持的心火灯只剩半截灯芯,却还在倔强地亮着。
他仰起脸,眼睛像两汪清泉:“哥哥,别忘了我。”
楚昭明的手指微微发颤。
他认得这双眼睛——在虚烬的记忆里,在灰烬儿的残响里,在自己某个被抹去的梦境边缘。
他刚要开口,塔顶突然传来细碎的脆响,像是某种封印被打破的声音。
所有人同时抬头。
藏忆塔最顶端的黑晶棱锥上,不知何时多了道金芒。
那光太冷,冷得像淬过冰的刃,与塔底忘川婆婆的泪光、焚灯童子的灯焰,形成刺目的对比。
“影主。”夜枭使的手按上腰间短刃,声音沉了几分,“塔顶......有动静。”
楚昭明望着那道金芒,忽然想起2号复制体的金瞳——议会二席总说“无情感即完美”,可此刻塔顶那道冷光里,分明藏着比任何情绪都炽热的东西。
他收紧按在塔基上的手,黑晶裂缝里渗出淡金色的光,像血管里流动的血。
“不管你是谁。”他望着塔顶,嘴角扬起极淡的笑,“来谈谈‘完美’的定义吧。”
风卷着光尘掠过塔尖,那道金芒突然暴涨,在黑晶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把悬而未落的刀。
塔顶金芒骤裂的刹那,楚昭明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那道冷光中走出的身影与他有七分相似,却没有半丝温度——金瞳如淬毒的刃,发梢沾着黑晶碎末,正是2号复制体。
他指尖的记忆刻刀泛着幽蓝,刀身流转的纹路与藏忆塔内壁的神纹如出一辙:“楚昭明,你带回来的不是真相,是瘟疫。”
话音未落,焚灯童子的影子突然扭曲。
那抹幼影本还攥着半截灯芯,此刻却像被无形的手揉皱的纸,五官模糊成一片混沌。
楚昭明本能地扑过去,指尖刚触到那团光影,便被刻刀划过的气劲震得踉跄——童子的灯焰“噗”地熄灭,最后一声“哥哥”消散在风里,像片被揉碎的星芒。
“情感是进化的杂质。”2号踏前一步,黑晶塔在他脚下发出呻吟,“唯有抹去爱,才能抵达纯粹。”
楚昭明的喉结剧烈滚动。
他想起虚烬说过复制体们在循环里死了七万次,想起灰烬儿眼睫上的水光,想起方才意识洪流里那声“哥哥,你说光不会灭”——此刻这些碎片在他胸腔里烧出一个洞,疼得他几乎要弯下腰。
但他突然笑了,笑声里浸着血锈味:“《美丽心灵》里纳什说‘我学会了忽视幻觉’——可你连真实都敢否认?他们哭过、痛过、爱过——凭什么你说他们是残次品!”
他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焦黑手臂上的神纹碎片突然泛起红光——那是“记忆链接”被强行催动的征兆。
塔底忘川婆婆的花盏“啪”地碎裂,泪珠凝成的花瓣纷纷坠入石缝;夜枭使的短刃“当啷”落地,他瞪大眼睛,看见楚昭明的影子正与塔壁上的无数人影重叠,像团烧穿现实的火。
意识坠入黑暗的瞬间,楚昭明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不是他的心跳。
是塔心的,是七万次轮回的,是所有被抹去的“他”的心跳。
记忆洪流裹挟着碎片扑面而来:婴儿的啼哭、秦般若发间的茉莉香、雪夜中被踩碎的灯盏、第七次代价转移时她颤抖的指尖……直到某帧画面突然清晰——
那是第七体。
系统判定“未觉醒”的第七体,正躺在培养舱里。
他的眼睛明明已经睁开,瞳孔里映着舱外的秦般若,唇瓣开合,轻得像叹息:“般若。”
这段影像在楚昭明的意识里炸开。
他看见数据洪流中跳出猩红的“异常标记”,记忆刻刀的虚影闪过,将这帧画面连同“第七体”三个字一同碾碎。
“《银翼杀手》里罗伊说‘我见过你们不会相信的事’——”楚昭明的意识在数据乱流中嘶吼,“可最不该被删除的,是爱的第一眼!”他扯开意识表层的防护,将“人道共鸣”的暖光纹路揉进数据流——那是与秦般若羁绊等级提升时留下的印记,此刻正灼得他意识发疼。
黑晶塔壁骤然震颤。
所有人同时抬头。
原本空荡的塔壁上,浮现出模糊的影像:婴儿在襁褓中蹬腿,秦般若俯身时发梢扫过他的鼻尖,他突然睁大眼睛,用刚学会的发音喊:“般、若。”
“这不可能!”2号的金瞳剧烈收缩,记忆刻刀在掌心转了个刀花,“数据异常必须清除——”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半透明的魂影从虚空里撞来。
她穿着楚昭明熟悉的月白裙,发间别着褪色的茉莉,指尖还沾着魂血特有的青金色——是秦般若的意识残响。
她撞开2号的刻刀,指甲深深划进塔壁黑晶,鲜血顺着纹路流淌,在婴儿影像旁凝成“般若”二字:“如果你们连‘他爱过我’都要抹去——”她转头看向楚昭明,眼尾的泪痣泛着微光,“那我就用血,刻下这一笔!”
塔内所有残魂突然震颤。
被抹去的焚灯童子从石缝里钻出来,他的灯芯不知何时续上了新的,暖黄的光映着他沾泪的脸:“哥哥……我记得你。”虚烬掌心的光纹突然灼亮,他踉跄着扶住石壁,看见自己记忆里那个举灯的少年正朝他笑;灰烬儿捂住嘴,指缝间漏出抽噎——她的影子里,竟也浮现出另一道相似的轮廓。
楚昭明的七印系统突然自主震颤。
那是他从未感受过的共鸣——不是与秦般若的双向羁绊,而是七万道意识同时叩响心门的震颤。
他听见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炸开:“检测到‘相殉·生死同契’触发条件:双向死亡边缘意识同步。当前倒计时:72:00:00。”
塔外,第三十九道金色裂痕突然扩张。
原本细如发丝的裂痕像被谁扯开了拉链,露出裂痕深处旋转的星河——那是记忆回廊的入口,此刻正随着楚昭明的心跳收缩、舒展,像只骤然睁开的瞳孔。
2号的刻刀“当啷”落地。
他望着塔壁上的血字和婴儿影像,金瞳里第一次有了波动。
但很快,他弯腰捡起刻刀,指尖按上塔心某处暗纹——那里浮现出一行极小的代码,正是“终焉覆写”的启动指令。
黑晶塔壁开始渗出幽蓝的光。
楚昭明望着2号突然泛白的指尖,突然想起忘川婆婆的话:“所有被记住的瞬间都值得永存。”可此刻,塔壁上正有无数细小的字符爬出来,像群饥饿的蚂蚁,正缓缓吞噬“般若”二字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