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海港的盛大迎接之后,便是更加隆重繁琐的入城仪式。大夏使团的车驾在无数大周百姓好奇与敬畏的目光中,缓缓驶入这座千年古都。洛阳城的繁华与底蕴,丝毫不逊色于大夏京城,只是风格迥异,更多了几分中正平和的古韵。
当晚,大周皇宫太和殿内,灯火通明,丝竹悦耳。盛大的国宴在此举行,为大夏皇帝与皇后接风洗尘。殿内觥筹交错,宾主尽欢,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大周君臣极尽地主之谊,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歌舞乐伎表演着最精湛的技艺。
李岩与谭淼淼坐在主宾席上,应对得体,与周皇赵桓、苏琬太后谈笑风生。双方就两国风土人情、商贸往来、文化典籍等话题相谈甚欢,气氛融洽。然而,在这看似和谐的表象之下,一股暗流正在涌动。无论是李岩谭淼淼,还是苏琬太后,都在小心翼翼地观察、试探着对方,寻找着那个可能存在的、跨越时空的共鸣点。
宴至中途,按照宫廷礼仪,有宫娥手捧金盆与巾帕,供贵宾净手。两名容貌清秀的宫娥低着头,迈着细碎的步子,走到李岩与谭淼淼的席前,屈膝跪下,将手中托盘高高举起。
托盘内,除了柔软的丝绸巾帕,还放着一块颜色乳黄、质地细腻、散发着淡淡桂花香气的香皂。
这块香皂,形态规整,表面光滑,显然不是民间常见的皂角或猪胰子制成的粗糙土皂,而是经过了精心加工和调香。
当谭淼淼的目光落在那块香皂上时,她的身体猛地一僵!作为来自现代社会的医学博士,她太熟悉这种东西了!这绝不是这个时代的工艺能够轻易制作出来的!无论是其均匀的质地、温和的香气,还是那熟悉的矩形块状,都强烈地冲击着她的认知!
她脑海中瞬间闪过之前看到的蚊香,再结合眼前这块超越时代的香皂,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这不是偶然!这绝对是故意的!是那位皇太后在通过这种方式,向他们传递信息!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近乎于“他乡遇故知”的激动,让她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仿佛都冲上了头顶。她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拿那块香皂看个仔细,指尖却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香皂的瞬间,由于心神激荡,手臂不小心碰到了面前案几上那只盛满了琥珀色琼浆的玉杯!
“哐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彻了整个大殿!
玉杯倾倒,昂贵的酒液泼洒出来,浸湿了谭淼淼华丽的裙摆,也溅到了跪在地上的宫娥身上。碎裂的玉片在光滑的金砖地面上弹跳了几下,发出零星的回响。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原本喧闹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丝竹声、谈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惊愕地聚焦在了失态的夏国皇后身上。
大周君臣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不过是净手而已,何至于让这位以贤德睿智着称的夏国皇后如此失态?甚至打翻了御赐的酒盏?
跪在地上的宫娥吓得脸色煞白,浑身发抖,连连叩头:“奴婢该死!奴婢惊扰了娘娘凤驾!求娘娘恕罪!”
年轻的周皇赵桓也愣住了,有些无措地看向身旁的母后。
李岩在谭淼淼失手碰杯的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他立刻明白,定然是那香皂引起了淼淼的极度震惊。他心中同样巨震,但面上却不动声色,抢先一步,伸手扶住脸色微白、尚在震惊中的谭淼淼,同时对那吓坏了的宫娥温言道:“无妨,是皇后舟车劳顿,一时手滑,惊着你了,起来吧,不干你事。”
他的反应迅捷而得体,既维护了皇后的尊严,也化解了现场的尴尬。
然而,一直冷静观察着这一切的苏琬太后,眼底却掠过一丝了然的光芒。谭淼淼那绝非寻常的震惊失态,以及李岩过于迅速和镇定的反应,都印证了她心中的猜测。
她优雅地抬起手,轻轻挥了挥,示意乐师舞姬退下,也让那惶恐的宫娥起身退到一旁。整个太和殿内,只剩下寥寥数位核心重臣和侍从,气氛变得微妙而凝重。
苏琬太后的目光,越过狼藉的案几,落在了那块引发变故的香皂上,然后缓缓抬起,迎上了李岩和谭淼淼同样带着震惊与探究的目光。
她微微一笑,那笑容不再仅仅是礼仪性的,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卸下了某种伪装的轻松与深意。
“看来,”苏琬太后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本宫宫中这小小的‘香胰子’,竟是比方才所有的歌舞珍馐,更令皇后娘娘……印象深刻?”
她没有追问失仪之事,反而将话题引向了那块香皂本身。
这一下,所有在场的大周重臣都察觉到了不寻常。太后此言何意?一块香皂,何以能让夏国皇后如此失态?
李岩紧紧握着谭淼淼的手,能感受到她手心的冰凉与微颤。他深吸一口气,知道关键时刻到了。他迎着苏琬太后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沉声开口,语气不再掩饰其中的探究:
“太后娘娘见谅。实在是此物……形态别致,工艺精湛,远超朕与皇后所见。不知此物,亦是太后娘娘闲暇时,‘指点’匠人所制吗?”
他将“指点”二字,咬得格外清晰。
苏琬太后闻言,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站起身,对李岩和谭淼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陛下,娘娘,此地喧杂,不宜深谈。若二位对此等微末之物背后的‘巧思’感兴趣,不如随本宫移步宁心殿,品一杯清茶,或许……我们能聊些更有趣的话题。”
宁心殿,乃是苏琬太后在宫中的寝殿兼书房,等闲外人不得入内。
邀请至此,其意不言自明。
李岩与谭淼淼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然。
“恭敬不如从命。”李岩颔首,拉着谭淼淼一同起身。
一场关乎两国邦交的盛宴,因一块小小的香皂,其重心陡然偏离,转向了一个无人能预料的、充满未知的方向。所有旁观的大周臣子都屏息凝神,他们隐约感觉到,太后与夏国帝后之间,正在进行着一场他们无法理解的、超越层面的对话。而这场对话的结果,或许将决定两大帝国未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