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林辰在一片震耳欲聋的重低音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不是幻觉。
是窗外远处音乐节现场传来的、真实无比的音浪。
那沉重的睡眠,似乎并没有让他恢复多少精力,反而像是将他拖入了更深的疲惫。他坐起身,一阵轻微的眩晕袭来,让他下意识地扶住了床头。
“林先生,您醒了吗?”
门口传来了芷悠敲门的声音,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询问。
“醒了。”林辰应了一声,声音因为许久的沉睡而显得有些沙哑。
他走进浴室,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那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清水,一遍又一遍地拍打着自己的脸颊,试图用这种物理方式,驱散那深入骨髓的疲惫。
当他再次走出房间时,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的倦意,只剩下滴水不漏的平静。
别墅大厅里,所有人都已经整装待发。
“林先生,您的身体感觉怎么样?”王医生第一个迎了上来,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很好。”林辰点了点头,语气轻松得仿佛昨天那个倒在床上的人不是他,“我感觉自己能打死一头牛。”
王医生看着他故作轻松的样子,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将一个保温杯递了过去:“把这个喝了,补充电解质。”
“我们该出发了。”林辰没有再多说什么,径直朝着门外走去。
前往科切拉音乐节现场的路上,车窗外的景象,是属于加州的、狂野而自由的风。
巨大的摩天轮在沙漠的背景下缓缓转动,穿着各式各样清凉、夸张服饰的年轻人,三三两两地笑着、闹着,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杂着青草、尘土和防晒霜的味道。
“主办方为我们预留了独立的休息室和彩排通道。”芷悠坐在副驾驶,回头向林辰汇报着最后的流程,“您的表演时间是在日落时分的七点整,主舞台。我们有一个小时的单独彩排时间,从下午四点开始。”
林辰点了点头,目光平静地看着窗外那片沸腾的人潮。
商务车在经过了数道严格的安检后,终于驶入了艺人专属的后台区域。
与前台的狂欢不同,后台是另一种形式的、紧张而有序的混乱。
空气中充斥着各种语言的呼喊声、乐器调试的噪音和对讲机里传出的指令声。身材高大的安保人员面无表情地维持着秩序,各种肤色的音乐人、乐队成员、舞者和工作人员行色匆匆地穿梭其间。
林辰一行人的出现,像是一滴清水,滴入了这锅沸腾的油里。
他们是这里唯一的,东方面孔。
无数道好奇、审视、甚至带着一丝轻视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
“那是谁?亚洲的艺人吗?”
“没见过。是哪个K-pop男团的吗?看起来不像。”
“今年的阵容里有亚洲人吗?还是只是来参加派对的?”
细碎的议论声,毫不避讳地飘入耳中。
芷悠的脸上,职业化的笑容微微有些僵硬。陈石安和他的疯子团队,则是个个挺直了腰板,眼神里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唯有林辰,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仿佛没有听到任何议论,也没有看到任何异样的目光,只是安静地,跟着引路的工作人员,走向了属于他们的那间休息室。
这份从容与镇定,让身后原本有些紧张的团队成员,都莫名地安下心来。
下午四点,彩排时间。
当林辰带着他的团队,走上那空无一人、却依旧能感受到其巨大压迫感的主舞台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舞台下,是足以容纳数万人的空旷草地,远处,是沐浴在金色阳光下的棕榈树和艺术装置。
“好了,伙计们,干活了!”陈石安拍了拍手,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吉他、长笛、古筝、琵琶……这些乐器,与背后即将由国际首席爱乐乐团的弦乐手们构成的背景融合,被一一摆上这个属于世界流行音乐的顶级舞台,画面本身就充满了巨大的冲击力。
“the sound of the xun needs to be ethereal but clear. I want it to feel like a whisper from ancient times, cutting through the silence.”
林辰对着面前的白人音响导演,用一口流利的英语,清晰地表达着自己的要求。
“And the strings,”他转向另一位负责舞台效果的导演,“In the final part, I need the string section to build a wall of sound. It should feel like a tidal wave of pure emotion, overwhelming everything.”
他冷静、专业、每一个指令都精准无比,那份镇定的气场,丝毫不输于任何一位国际巨星。
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的舞台工作人员,看他的眼神,渐渐变了。
他们开始意识到,眼前这个清瘦的东方面孔,似乎并不只是一个来“镀金”的幸运儿。
彩排正式开始。
当《光亮》那融合了古老埙声与电子合成器的、充满了迷幻未来感的前奏,第一次响彻在科切拉的沙漠上空时。
隔壁舞台,正在休息的几个画着浓重烟熏妆、一身铆钉皮衣的哥特摇滚乐队成员,下意识地停下了交谈,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what the hell is that sound?”一个满脸穿环的贝斯手皱起了眉头,“听起来……像是鬼魂在吹奏什么古老的乐器?”
“但这节拍不错。”乐队的鼓手用手指敲着节拍,眼中闪过一丝兴趣。
紧接着,林辰的流行唱腔部分开始,细腻、空灵,讲述着那个孤独的故事。
“听起来还不错,一首标准的抒情流行歌。”贝斯手撇了撇嘴,似乎有些失望,准备转过头去。
然而,下一秒。
毫无预兆地,一段充满了力量感与爆发力的、高亢激昂的京剧唱腔,如同出鞘的利剑,骤然劈入!
“莫听穿林打叶声!一蓑烟雨任平生!”
那是一种他们从未听过的、充满了金属质感与古典韵味的、极具穿透力的嗓音!
伴随着这声京腔的,不是他们想象中的东方小调,而是骤然变得宏大磅礴的、由整个交响弦乐团拉奏出的华丽乐章,以及一把失真吉他撕裂般的和弦!
“hoLY ShIt!”
那个贝斯手猛地瞪大了眼睛,嘴里的啤酒差点喷出来!
乐队的所有成员,全都霍然起身,死死地盯着林辰所在的方向,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那是什么?!是歌剧吗?”
“不!那不是意大利歌剧!那是什么唱法?他的嗓子里像是藏着一把刀!”
“上帝啊!这种古老的唱腔,竟然能和如此宏大的弦乐以及摇滚吉他结合在一起?!这家伙是个疯子!也是个天才!”
他们的议论,林辰听不见。
他已经完全沉浸在了音乐的世界里。
他的身体随着音乐的节奏轻轻晃动,每一个眼神,每一个手势,都充满了力量。
那股压抑了许久的、来自生命深处的钝痛,似乎在这一刻,都被这激昂的旋律,暂时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燃烧般的、淋漓尽致的快意!
他看着台下空无一人的草地,眼中却仿佛看到了,数万双不同肤色的眼睛,和那一片即将被点燃的、灯的海洋。
一曲终了。
余音散尽。
整个后台区域,陷入了短暂的、诡异的安静。
所有听到了这段彩排的、路过的工作人员和音乐人,都停下了脚步,带着一脸的震撼与探究,望向主舞台的方向。
陈石安激动地冲了过来,给了林辰一个用力的拥抱,声音都在发颤:“林辰!我们做到了!我们真的做到了!”
芷悠站在不远处,看着舞台上那个仿佛在发光的身影,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她知道,这场赌博,他们已经赢了一半。
就在这时,一个戴着耳麦、行色匆匆的舞台监督,快步走了过来。
他看着林辰,眼中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惊奇和全新的尊重,竖起了大拇指。
“Lin, that was fucking amazing.”
然后,他看了一眼手表,用标准的演出语言通知到:
“Youre on in thirty minutes. main stage. Good lu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