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猎场的喧嚣与血腥随着武松的退场而渐渐平息,另一场无声的较量,在燕京城内晋国公萧奉先那座戒备森严、富丽堂皇的府邸深处悄然展开。
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车,在黄昏时分,悄无声息地驶入萧府侧门。驾车的是林冲,他换上了一身寻常护卫的装束,但挺拔的身姿和腰间那柄用布包裹却依旧难掩锋芒的蛇矛,透露出不凡的气势。车内,张浚一身素色儒衫,神色平静,膝上放着一个一尺见方、通体紫檀木打造、镶嵌着金丝云纹的精致拜匣。
萧府管家早已得到吩咐,恭敬地将张浚引入一处幽静雅致、焚着上等沉香的暖阁。阁内,晋国公萧奉先一身常服,正坐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慢条斯理地品着香茗。他脸上带着惯常的、令人捉摸不透的温和笑容,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审视与警惕。
“下官张浚,拜见晋国公。”张浚躬身行礼,姿态恭谨却不卑不亢。
“张学士不必多礼,请坐。”萧奉先指了指对面的锦墩,“学士深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他目光扫过张浚膝上的拜匣。
张浚落座,将拜匣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紫檀小几上,并未立刻打开。他直视萧奉先,声音清朗:“国公爷日理万机,下官本不该叨扰。然蔡太傅深知国公爷乃大辽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值此国事艰难之际,国公爷殚精竭虑,为国操劳,实乃大辽之幸!太傅感佩于心,特命下官前来,略备薄礼,聊表敬意。更有一二肺腑之言,欲与国公爷…推心置腹。”
萧奉先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笑容不变:“哦?蔡太傅太客气了。老夫身为臣子,自当为君分忧。不知太傅…有何指教?”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榻沿,等待张浚的下文。
张浚深吸一口气,神色变得凝重:“国公爷明鉴。日前会同馆一晤,下官已陈明利害。金虏凶焰滔天,非宋辽合力不能制!然联盟之事,千头万绪,非旦夕可成。其间…恐有宵小作祟,从中作梗!”他意有所指,“太傅深知国公爷乃深明大义、顾全大局之人!然…朝堂之上,未必人人皆如国公爷这般高瞻远瞩!若有人为一己私利,或受外人蛊惑,阻挠联盟,破坏抗金大计…则宋辽两国,危矣!”
他顿了顿,观察着萧奉先的反应,见对方神色不动,继续道:“太傅之意,联盟之基,首在互信!宋国愿倾力相助,然辽国…亦需有国公爷这等柱石重臣,力排众议,稳住朝局!清除内患!确保联盟畅通无阻!”他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寒意,“尤其…需提防某些与金虏暗通款曲、心怀叵测之辈!”
萧奉先眼皮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张浚这话,直指辽国内部主和派甚至通金派!尤其是那些与他萧奉先政见不合、或暗中投靠金国的势力!这是在逼他表态!更是在给他递刀子!
“张学士此言…未免危言耸听。”萧奉先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平淡,“我大辽朝堂,虽有争论,然皆为国事。至于通金…尚无实据,不可妄言。”他老奸巨猾,岂会轻易授人以柄?
张浚微微一笑,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他伸手,轻轻打开了膝上的紫檀拜匣。
刹那间!珠光宝气!瑞彩千条!几乎映亮了整个暖阁!
匣内铺着明黄色的贡缎。最上层,赫然是十颗龙眼大小、浑圆无瑕、散发着柔和光晕的——东珠!每一颗都价值连城!乃辽国贵族梦寐以求的至宝!东珠之下,是十二枚通体赤红、如同鸽卵大小、温润剔透的——血玉髓!其色如凝固的鲜血,乃西域贡品,极其罕见!再往下,是一尊尺余高、通体由整块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南海观音像!观音宝相庄严,衣袂飘飞,雕工精湛绝伦,栩栩如生!玉质温润无瑕,在灯光下流淌着圣洁的光晕!这尊玉像,其价值已无法估量!
这仅仅是第一层!
张浚轻轻揭开隔层。第二层,整齐地码放着厚厚一叠地契!最上面一张,赫然是燕京城内最繁华地段“朱雀大街”上,一座五进带花园、毗邻皇宫的顶级豪宅地契!下面几张,则是燕京城外风景绝佳、水土丰美的三处庄园田契!总面积不下千顷!
第三层!则是十张盖着大宋皇家内库印鉴、面额高达万贯的——飞钱(类似银票)!以及…一份用火漆密封的卷宗!
萧奉先纵然城府深如渊海,此刻呼吸也不由得急促了几分!他宦海沉浮数十年,收受的贿赂不计其数,但如此厚重、如此精准地投其所好(他酷爱收藏珍宝,尤喜东珠和玉器,更在燕京广置产业)的“薄礼”,实属罕见!那尊羊脂白玉观音像,更是让他心头狂跳!他笃信佛教,此像堪称无价!
张浚将萧奉先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他拿起那份密封卷宗,双手奉上:“国公爷,此乃太傅一点心意,万望笑纳。至于这份卷宗…”他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乃太傅麾下影卫,偶然截获的一些…关于贵国南院枢密副使耶律余睹(萧奉先政敌,主和派领袖)…与金国上京某些贵人…往来密信的抄录副本。其中内容…颇堪玩味。太傅以为,此物…或许对国公爷…整顿朝纲,清除奸佞…略有裨益。”
轰!
如同惊雷在萧奉先脑中炸响!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张浚手中那份薄薄的卷宗!眼中瞬间爆射出骇人的精光!耶律余睹!他的死对头!竟然私通金国?!若此证据属实…那便是他萧奉先铲除异己、独揽大权的绝佳利器!
巨大的诱惑如同毒蛇,瞬间噬咬着他的理智!权力!财富!还有铲除政敌的机会!尽在眼前!
萧奉先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手指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激荡。他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份卷宗。入手微沉,仿佛有千钧之重!
“蔡太傅…厚意,老夫…心领了。”萧奉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将卷宗紧紧攥在手中,目光再次扫过拜匣中那耀眼的珍宝和地契飞钱,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堆起那副无可挑剔的、带着深意的笑容,“请张学士转告太傅!宋辽联盟,关乎两国存亡!老夫身为大辽宰相,自当竭尽全力,扫清障碍!力促其成!至于朝中些许杂音…老夫自有分寸!定不会让宵小之辈,坏了抗金大计!”
他站起身,对着张浚郑重一揖:“请太傅放心!联盟之事,包在老夫身上!”
张浚心中大定!脸上露出诚挚的笑容,躬身还礼:“国公爷深明大义!下官代太傅,谢过国公爷!宋辽两国百姓…亦会铭记国公爷今日之功!”
暖阁内,沉香袅袅。一匣足以买下数座城池的珍宝,一份足以掀起朝堂血雨腥风的密信,彻底锁定了辽国这位权倾朝野的宰相!宋辽联盟路上最大的一块绊脚石,已被蔡攸用金珠和阴谋,悄然挪开!燕京棋局,胜负的天平,再次向蔡攸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