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光晕不再是死物,它已成为祁诀心跳的延伸。
下一瞬,地动山摇!
不是物理层面的震颤,而是一种源自魂灵深处的剧烈共鸣。
祁诀瞳孔猛缩,他看见脚下的废墟裂开无数道缝隙,从中涌出的不是尘土,而是奔腾的、猩红色的丝线!
那些本该被影琴师抽走、散落于幽冥各处的情丝,此刻竟如决堤的江河,循着灯笼与心焰莲核建立的奇异通道,倒灌而回!
一行冰冷的文字在他识海中炸开:
【检测到被动天赋‘愿力织弦’已激活——正在重构局部情丝网络……重构完成度1%……3%……】
祁诀猛地低头,看向那些缠绕上他脚踝的猩红丝线。
它们不再是单纯的束缚与控制,更像是一卷卷被强行展开的微缩血色竹简。
当他的目光凝聚其上,无数细如蚁足的字迹在丝线表面流淌浮现。
“悔未娶……”
“恨不救吾儿……”
“愿能重见阿娘一面……”
这些,是这戏楼中成千上万亡魂,在生命最后一刻未能说出口的遗言、执念与悔恨!
地府,竟将这些最极致的情感从魂魄中抽离,编织成琴弦,封存于此!
“祁诀……”
一个空灵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令人心悸的迷茫。
祁诀霍然转身,只见沈微倚靠在一根断裂的石柱旁,面色苍白如纸。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积满尘埃的地面上划出繁复的线条,那赫然是失传已久的汉代盘鼓舞舞谱。
她口中低声吟哦的,正是那曲催命的《诀别夜》。
她忽然抬起头,空洞的眼神穿透祁诀,望向他身后无尽的黑暗。
“如果……我从来都不是沈微,”她轻声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如果我,只是柳轻眉不甘散去的一缕回响呢?”
话音未落,她手腕上那朵代表魂灵状态的魂火“噗”地一下,剧烈摇曳,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
“凝神!”祁诀心头一紧,想也不想,立刻捏动法诀,一道【静心咒】的金光如涟漪般扩散,试图稳住她即将溃散的心神。
然而,金光触及沈微的瞬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她的魂火非但没有稳定,反而像受到了某种召唤,开始与远处一座残破戏台的轮廓同步脉动!
那座本该在先前的战斗中彻底坍塌的戏台,此刻,无数砖石瓦砾竟违反常理地从地面浮起,倒飞着回归原位,断裂的梁木自动续接,剥落的油彩重新变得鲜亮……
整个建筑,仿佛一段被倒放的影像,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一片废墟,缓缓复原成它最辉煌的模样!
“没用的……”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老班主不知何时已拄着拐杖站在不远处,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座逆转时光的戏台,声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恐惧,“影琴师死了,可他用万千魂魄织成的这张‘网’还活着。现在,这张网找到了新的核心……它……它开始倒着活了!”
祁诀的脑中仿佛有电光闪过,瞬间将所有线索串联了起来!
影琴师一生都在编织这张情丝巨网,它早已成了一个自动运转的法则领域!
而柳轻眉那份“不得善终”的执念,正是这张网最完美的驱动核心。
如今琴师已死,这张网失去了控制,便开始遵循核心的本能——逆向重构整个空间,试图回到一切悲剧发生之前!
一旦“倒溯”完成,沈微的意识将彻底被柳轻眉的前世执念吞噬,沦为一具行尸走肉。
而所有曾被困于此地的魂灵,都将被迫拉回他们生前最痛苦、最绝望的一瞬,在这倒转的时光中,一遍又一遍地重演自己的死亡!
这比魂飞魄散还要残忍!
“想改写结局?问过我没有!”祁诀眼中厉色一闪,再无半分犹豫。
他猛地咬破自己的指尖,殷红的鲜血立刻涌出。
他以血为墨,以指为笔,在那盏不断与他心跳共鸣的灯笼表面,飞速画下一道玄奥复杂的【共业承愿】符印!
符印完成的刹那,灯笼光芒大盛!
他对着光晕中的万千情丝低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根颤抖的丝线之中:“我不是要你们忘记,而是要你们选择——这一次,由你们自己决定,这出戏该如何谢幕!”
话音落,他高举灯笼,体内心焰莲核疯狂转动,将【愿力织弦】催动到极致!
他捕捉到那无数悔恨中最纯粹的一缕——那个盲童小鬼临死前对柳轻-娘子最真挚的呼唤。
“以愿为引,逆流而上!”
“柳娘子——”
那一声跨越生死的呼唤,被祁诀化作一枚金色的愿力之引,精准地打入了逆流的情丝洪流之中!
轰隆——!
整座戏楼,不,是整个空间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巨响。
那些正在倒退复原的残垣断壁,在这一刻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扭曲起来。
墙壁化作翻转的镜面,空中浮现出一幕幕光影,那全是“未曾上演”的结局!
光影中,有柳轻眉在演出前夜撕毁了那封告密信,带着戏班连夜远走江南,在水乡过上了安稳日子。
有她在法场之上,没有引颈就戮,而是从发簪中抽出利刃,反手刺穿了监斩官的咽喉,血溅当场。
更有一幕,她抱着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孩,站在漫天的芦苇荡中,对着夕阳放声大笑,笑声中满是劫后余生的自由与喜悦……
无数个“可能的她”,无数种“本可以”的人生,在这些光影剧幕中交错上演。
虚空边缘,一直冷漠旁观的观戏判,此刻握着判官笔的手竟在微微颤抖。
他盯着那些本不该出现的画面,笔尖的朱砂在纸上洇开,最终,他竟像违背了某种天条戒律般,主动写下了一行字:
“此魂,本可不必死。”
就在这时,一直呆立的沈微,身体猛地一颤。
她缓缓抬起头,两行清泪无声滑落,但那双空洞的眼眸中,却重新燃起了属于“沈微”自己的、清醒而坚定的光芒。
“我不是她……”她喃喃自语,随即声音变得清晰,“……但我懂她。”
她不再依靠石柱,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那座倒映着《诀别夜》最终杀局的戏台。
她抬起手,伸向那个在虚影中正准备引颈自刎的“自己”。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戏台虚影的刹那,唱腔戛然而止。
正在逆转复原的戏楼顶部,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撕开了一道裂缝,一缕真正属于清晨的、带着暖意的阳光,如利剑般垂落下来,驱散了周遭的阴冷。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祁诀的脸色却骤然一变!
他体内的心焰莲核中,那圈代表着“情丝”掌控度的金纹,突然变得滚烫,仿佛要将他的魂魄都灼穿!
与此同时,一直沉寂的身份玉牒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血色警告:
【警告:地府‘情感归档’第三十七号栏目已被标记为‘严重异常’!
‘观测者’正在介入……】
几乎是同一时间,老班主猛地抬头望向天际那道裂缝,浑浊的眼中充满了绝望与死寂,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
“糟了……他们,要来收账了。”
而此刻,沈微的手,依旧坚定不移地向前伸去,离那个虚幻的舞台,只剩下最后,也是最危险的一寸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