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夜幕彻底笼罩了卡恩福德,寒风依旧凛冽,但城堡内却难得地透出几分劫后余生的暖意。
残破的领主大厅内,几支牛油蜡烛的火苗摇曳不定,映照着卡尔和总管埃德加同样疲惫不堪的脸。
埃德加几乎是拖着脚步走进来的,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窝深陷,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
原本整洁的衣衫沾满了血污、尘土和汗渍,整个人仿佛瘦了一圈,摇摇欲坠。
他手中捧着一卷厚厚的、用炭笔匆忙记录的羊皮纸,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大人…初步…初步的清点和统计…完成了…”
卡尔看着埃德加这副模样,心中一阵酸楚和愧疚。
他连忙起身,扶住几乎要站不稳的埃德加,让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又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
“慢点说,埃德加,先喝口水。”
埃德加感激地看了卡尔一眼,接过水杯,手却抖得厉害,勉强喝了一小口,润了润干裂起皮的嘴唇,才深吸一口气,开始汇报这沉重无比的战果与代价:
“大人…我军…我军原有守军,包括骑兵、步兵、火枪手、弓箭手,共计七百五十人…”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数字都仿佛重若千钧:“经过连日激战,尤其是今日最后的反击与追击,阵亡…阵伤三百一十七人…重伤失去战斗力者,一百八十三人…轻伤但尚可恢复者,约一百五十人…目前,完好且具备基本战斗力的士兵…已不足百人…”
七百五十名忠诚的战士,如今只剩下不到一百人还能拿起武器!
这意味着,超过八成的守军,非死即残!这是何等惨烈的代价!
埃德加顿了顿,艰难地继续道:“平民…领地内原有平民,包括青壮、妇孺、老人,约两千八百人…在守城期间,协助运输、救治、修补工事,以及…最后索伦人攻入外城时的混乱中…伤亡…伤亡约一千五百余人…其中确认死亡…七百九十二人…”
不仅是军人,平民也付出了巨大的牺牲,近四分之一的领民在战火中伤亡。
整个卡恩福德,可以说是元气大伤,真正到了伤筋动骨的地步。
大厅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蜡烛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良久,卡尔才缓缓开口,声音干涩:“也就是说,我们用近一千条将士和领民的生命,换来了索伦人至少五千到六千人的伤亡,以及至少一年以上的安全期…”
埃德加沉重地点了点头:“是的,大人,哈拉尔德遭受如此重创,短期内绝无可能再组织起对卡恩福德的有效进攻,我们…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宝贵的时间…是用鲜血和生命浇灌出来的。
卡尔深吸了一口气,现在不是沉溺于悲伤的时候,活着的人,还需要他带领。
“抚恤金和阵亡将士、遇难领民的抚恤和安置方案都准备好了吗?”卡尔问道,这是他现在最关心的问题之一。
埃德加的脸上露出了极度疲惫和为难的神色:“大人,对不起…数据统计和清理战场、安置伤员已经耗尽了所有人手,抚恤的具体名单和金额核算,实在…实在来不及…”
卡尔看着埃德加那几乎要晕过去的憔悴样子,连忙摆手说:“好了,埃德加,别说了,抚恤金的事情不急,明天…不,等你有时间再弄,现在,我命令你,立刻!马上!去吃饭!然后回去好好睡一觉!这是领主的命令!你必须休息!”
埃德加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卡尔眼中不容置疑的关切和命令,最终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点了点头:“是…大人,我这就去。”
他挣扎着站起身,向卡尔行了一礼,步履蹒跚地退出了大厅。
卡尔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埃德加、莫尔…这些文职人员,在这场战争中付出的心血和承受的压力,丝毫不亚于前线的士兵。
……
城堡的庭院和几个相对完好的大厅里,此刻飘荡着久违的食物香气。
后勤人员将仓库里最后储备的腌肉、干菜和粮食都拿了出来,熬煮了一大锅又一锅浓稠的热汤,分发给每一个幸存者。
这是真正的“最后的晚餐”,但也是胜利后的第一餐。
每个人捧着热气腾腾的碗,默默地喝着汤,脸上没有太多的喜悦,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茫然。
卡尔来到条件简陋、却挤满了伤员的临时医务室。
医务室内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草药味和压抑的呻吟声。
莉娜、莫里安和老约翰军医穿梭在伤员之间,忙碌地进行着简单的清创和包扎,但重伤员太多,他们的努力显得杯水车薪。
在一个角落的草垫上,卡尔看到了火枪班士官长奥拓。
这位健壮的汉子此刻躺在那里,脸色苍白,身上缠满了绷带,左臂用木板固定着,显然骨折了,胸口和腿上也有几处深深的伤口。
而坐在他身边,正小心翼翼用木勺给他喂汤的,正是他怀孕已近足月的妻子玛丽莎。
玛丽莎挺着硕大的肚子,动作显得有些笨拙,但眼神却充满了专注和心疼。
她一边吹凉勺里的汤,一边低声埋怨着,声音带着哭腔:“…让你小心点,小心点!你就是不听!非要冲在最前面…现在好了,伤成这样…要是…要是你没了,我和孩子可怎么办…”
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有掉下来。
奥拓咧了咧嘴,想笑一下安慰妻子,却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虚弱地说:“嘿…别哭…我这不是没事嘛,领主大人,需要咱们守住城墙,我作为士官长,怎么能…缩在后面…”
他的目光中却没有后悔,只有一种完成了使命的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