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冰冷的信息波动消散后许久,林枫依然伫立在“界域殿”之巅,一动不动。宇宙的真空寂静无声,远处的地球在阳光下缓缓转动,蓝色的海洋与白色的云层勾勒出宁静的画卷,仿佛刚才那场险些灭世的因果风暴只是一场噩梦。
但林枫知道不是。
“筛选协议”、“摇篮”、“升维试炼”、“真实”——这几个词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他的意识深处。三个自然年,约一千个日夜。对于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的地球文明来说,这喘息的时间未免太过短暂。
他缓缓收回凝视虚空的视线,目光落向地球。壁垒已经稳定,因果乱流平息,那些源自各个时空的怨念在得到抚慰后化作的信息尘埃,正被“界域殿”缓缓吸收、归档——这或许是这场劫难唯一的“战利品”,一份记录了无数文明片段与教训的数据库。
但林枫的心头却沉甸甸的。他守护住了家园,却可能为家园引来了更庞大、更不可知的注视。
“枫。”苏晴的声音通过稳固的因果线传来,温柔而坚定,带着一丝疲惫后的释然与关切,“先回家。”
回家。
这两个字瞬间冲淡了林枫心头的凝重阴霾。是的,无论头顶的星空隐藏着何等秘密,脚下的大地才是他的根。
林枫没有大张旗鼓地回归。他悄无声息地收起了“界域殿”,将自身状态调整到最佳,然后如同一颗寻常的流星,穿过大气层,降落在沪海郊外那处属于林家的、并不张扬却温馨宁静的庄园。
当他推开家门时,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客厅里,父亲林建国正戴着老花镜,仔细阅读着一份实体报纸——这是他多年的习惯,即便在数字时代也未曾改变。母亲周芳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锅铲,看到林枫的瞬间,眼眶就红了,却强忍着,只是嗔怪道:“回来了?洗手,准备吃饭。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排骨和清蒸鱼。”
妹妹林薇正盘腿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放着最新款的轻薄电脑,手指飞速敲击,似乎在处理什么紧急数据。听到动静,她勐地抬起头,眼睛一亮,电脑一扔就跳了起来:“哥!”
没有过多的言语,没有劫后余生的痛哭流涕,只有最平常的烟火气,和最踏实的心安。林枫深吸一口气,感觉体内那股因连番大战和神秘信息而紧绷的弦,终于稍稍松弛。
饭桌上,一家人默契地没有追问细节。林建国问了问“外面的麻烦是不是彻底解决了”,林枫点头说“暂时解决了”。周芳不停地给儿子夹菜,念叨着“瘦了,得多补补”。林薇则叽叽喳喳说着她研究所最近的进展,以及全球各地异常现象正在迅速平复的好消息。
这种平凡的温暖,正是林枫拼尽一切所要守护的。
饭后,林枫来到书房。苏晴已经在那里等他,陈浩的虚拟投影也同时亮起。核心团队的线上会议,在安静的书房中开始。
林枫没有隐瞒,将因果风暴的真相、“虚空编织者”的始末,以及最后那道神秘信息的内容,原原本本地讲述了出来。
书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窗外传来隐约的蝉鸣,衬得室内气氛格外凝重。
“筛选协议……升维试炼……”陈浩的投影摸着下巴,眉头紧锁,代码般的数据流在他眼底飞快闪过,那是他在调动所有已知信息进行关联分析,“在我们的任何观测记录、神话传说、甚至高维信息碎片里,都没有找到直接对应的概念。但这几个词的组合方式,透露出一种……高度制度化、目的性极强的意味。”
苏晴握住了林枫的手,她的手心微凉但坚定:“‘摇篮’……是指我们的宇宙,还是特指地球所在的这片区域?‘真实’的反义词是‘虚拟’还是‘虚假’?三个自然年,是标准的缓冲期,还是某种倒计时?”
“我更在意‘高潜力观测单元’和‘特殊变量个体’这个表述。”林枫的声音低沉,“这听起来,我们,甚至包括我之前遭遇的‘归墟’、‘编织者’,都像是某个更大实验场或观察体系下的……样本。”
这个推测让所有人背后升起一股寒意。
“但对方留下了信息,并且给出了明确的时间。”陈浩指出关键,“这不符合纯粹恶意观察或毁灭性实验的作风。更像是一种……通知,或者说,规则的告知。”
“是机遇,还是更大的陷阱?”林薇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不知何时也过来了,靠在门框上,神色严肃,“哥,你和那个‘编织者’的战斗,是不是就像……就像池塘里两条比较特别的鱼打了一架,动静大了点,结果引来了池塘主人的注意?”
这个比喻无比精准,却也无比令人沮丧。
“或许不是主人。”林枫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也可能是……管理员?或者,其他池塘的观察员?信息太少,无法判断。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静谧的夜色和万家灯火。
“被动等待,绝不是办法。无论三年后到来的是什么,我们必须做好准备。用这三年时间,消化这次战争的收获,提升整个文明的韧性,并且……尽可能地去理解、破译这些新概念。”
“我们需要一场会议。”苏晴果断地说,“不是核心团队,而是更大范围的。包括各国经过考验的代表,顶尖的科学家、哲学家、甚至艺术家。我们需要集中全人类的智慧,来面对这个可能关乎文明未来的命题。”
“同意。”陈浩点头,“信息共享,风险共担。这次,我们不能再单打独斗。”
三天后,一场绝密级别,但参与者涵盖全球各领域最顶尖头脑的“未来应对会议”,在林苏集团一处高度保密的地下基地召开。与会者除了林枫的核心圈,还包括经过严格筛选和心灵鉴定的数十位代表。他们有的白发苍苍,有的正值壮年,但眼中都闪烁着智慧与责任的光芒。
林枫再次陈述了情况,展示了部分从“信息尘埃”中解析出的、无关具体文明隐私的宏观规律片段(比如某些科技树发展导致的必然社会结构变迁,某些思想陷阱导致的文明内耗等),以及最后那道神秘信息。
会场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后爆发出低沉的、难以置信的议论声。
一位资深的天体物理学家颤声说:“这……这颠覆了我们所有的宇宙模型。如果宇宙是‘摇篮’,那‘摇篮’之外是什么?”
一位研究文明史的学者则目光灼灼:“‘筛选协议’……历史上所有文明的兴起衰落,是否都隐含着某种我们未曾察觉的‘筛选’标准?道德?科技?凝聚力?还是应对危机的韧性?”
一位哲学家沉思道:“‘真实’……什么是真实?感知的真实?逻辑的真实?如果我们所知的一切都是‘摇篮’内的设定,那么追求‘真实’的意义何在?会不会‘真实’本身,就是最大的残酷?”
讨论异常激烈,但也异常高效。没有无谓的恐慌,只有面对未知时,人类智慧所能迸发出的最严肃的思考与探索欲。
会议持续了整整七天。最终达成了多项共识和行动计划:
1. “基石”计划:全面深化和推广基于林枫四大基石理念(星火-希望\/变数,生命-成长\/治愈,承载-文明\/历史,以及新领悟的“羁绊-联结\/共鸣”)的应用科学、社会管理与人文教育,提升文明整体“韧性”与“凝聚力”。
2. “视界”计划:由陈浩总负责,联合全球科研力量,利用“界域殿”新吸收的“信息尘埃”数据库,以及林枫等人对高维度的感知经验,尝试构建超越当前物理框架的“广义宇宙模型”,并主动探测“摇篮边界”的迹象。
3. “薪火”计划:由苏晴和林薇牵头,建立一套跨越国家、民族、文化的危机应对与知识传承体系,确保在最坏情况下,文明的火种与核心价值能够延续。
4. “变量”计划:围绕林枫这个“特殊变量个体”,研究其能力本质、成长轨迹与文明互动关系,试图理解“变量”在“筛选”中可能扮演的角色,并寻找培养更多积极“变量”的可能性(不一定是超能力者,更指能推动文明正向变革的个体)。
整个地球文明,在短暂的休整后,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而紧迫的姿态,悄然进入了为期三年的“备战”状态。这种备战,不是制造武器,而是提升认知、巩固文明、探索未知。
三个月后的一个深夜。
林枫独自在庄园的观星台上,仰望着璀璨的星河。他的手中,把玩着一块从“信息尘埃”中凝聚出的特殊晶体,里面封存着一段来自某个早已消亡的机械文明的最后遗言,关于它们对“造物主”逻辑的绝望质疑。
苏晴轻轻走来,为他披上一件外衣。
“还在想?”她轻声问。
“嗯。”林枫将晶体收起,握住她的手,“我在想,如果‘筛选’真的存在,它的标准是什么?我们现在的努力,是在向着通过筛选的方向前进,还是在加速触发某种机制?”
“我不知道。”苏晴靠在他肩头,坦然说,“但我知道,无论有没有那个‘筛选’,我们想让自己变得更好,想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值得珍惜,这个方向总不会错。”
林枫笑了,心中的些许迷茫被温暖驱散。是啊,初心不变,方能应对万变。
就在这时,他手腕上由陈浩特制的、连接着“视界”计划主服务器的微型终端,突然震动起来,投射出一片红色的紧急警示框!
同时,陈浩焦急的声音直接传入他和苏晴的脑海:“枫哥!嫂子!立刻来总控室!‘视界’计划刚刚捕捉到一段异常的、来自太阳系外围柯伊伯带的微弱信号回波!不是自然天体!信号编码方式……与我们已知的任何地球技术、乃至‘信息尘埃’中记录的任何外星文明编码都不同!”
“但经过初步破解,其携带的简短信息内容……使用的是近乎完美的古汉语雅言,且指向明确!”
林枫和苏晴对视一眼,心中剧震,瞬间从原地消失。
总控室内,巨大的屏幕上,那串被破解出来的文字,正闪烁着幽幽的光芒:
“后来者,若见此言,证明‘摇篮’未碎,薪火犹存。”
“吾乃‘巡天阁’驻本区第七观察员,代号‘鹓鶵’。三千七百‘摇篮年’前,因‘归墟’异动失控,被迫休眠于‘戍卫节点-丙寅七’。”
“近期检测到本‘摇篮单元’因果律剧烈波动及高阶信息标记,判定为‘试炼协议’激活征兆。吾之休眠舱亦被波动唤醒。”
“故,留言于此。”
“欲知‘真实’为何,欲明‘筛选’何意,欲寻一线破局之机……”
“可至海王星轨道外侧,黄道面负十五度区,寻找‘鹓鶵’印记。”
“切记:孤鸣不响,独木不林。‘变量’之贵,贵在‘群星’。”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
总控室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这段跨越了数千年时光、带着古雅韵味却又充满爆炸性信息量的留言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第七观察员?巡天阁?戍卫节点?三千七百年前?归墟异动?
还有最后那句——“变量之贵,贵在‘群星’”!
林枫紧紧盯着屏幕,心脏勐烈跳动。这似乎……是来自“筛选协议”体系内部,一个古老“工作人员”的留言?
是新的指引,还是另一个更复杂的陷阱?
三年之期,似乎因为这位意外醒来的“鹓鶵”,变得愈发扑朔迷离,也……愈发紧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