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强度的阶段性考核暂告一段落，基地难得地给予了所有预备队员一天的外出休整时间。当这个消息通过内部通讯传达时，连平日里最沉稳的队员眼中都忍不住闪过一丝雀跃。长时间封闭在高压环境里，哪怕只是短暂的放风，也如同沙漠旅人望见了绿洲。
程微意换下浸满汗水和尘土的作训服，穿上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站在基地大门口，看着远处城市隐约的轮廓，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左肩的护具已经彻底摘除，只在运动时还需注意，日常活动已无大碍。她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自由空气味道的风，感觉连日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
同行的有林薇和“犀牛”几人，大家商量着去市区找家像样的馆子打打牙祭，再看场电影，彻底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一行人搭乘基地安排的班车，驶向市区。
车窗外，高楼大厦逐渐取代了荒芜的山岭，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熟悉的都市景象扑面而来。程微意靠在窗边，看着这喧嚣而充满烟火气的世界，心情复杂。她既享受这份久违的松弛，心底某个角落却又隐隐怀念着基地里那种纯粹、目标明确的生活，以及……那个让她又怕又忍不住探究的身影。
陆沉。他此刻在做什么？也会外出放松吗？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强行按了下去。他那样的人，大概只会把时间用在更重要的战备或者训练复盘上吧。
他们在市区一家口碑不错的商场下了车。正值周末，商场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队员们如同出笼的鸟儿，兴奋地讨论着先去哪里。程微意跟着大家，感受着周围轻松愉快的氛围，嘴角也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
午餐他们选了一家以特色炒菜和烧烤闻名的餐厅，装修带着些工业风，氛围热闹却不嘈杂。落座点餐后，等待的间隙，大家聊着训练中的趣事，吐槽着教官们的“非人”行径，气氛轻松愉快。程微意一边听着，一边无意识地用吸管搅动着杯子里的柠檬冰水，目光偶尔扫过餐厅入口处。
就在这时，餐厅门口的风铃叮当作响，一行五六个人走了进来。为首那人身姿挺拔，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和长裤，身形轮廓利落冷硬，与周围休闲放松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地吸引视线。
程微意搅动吸管的手指猛地顿住，呼吸一滞。
是陆沉。
他身边跟着的几个人，程微意有些眼熟，是基地里几位级别较高的教官或参谋，包括那位爽朗的苏军官。他们似乎也是出来聚餐的，谈笑间带着军人特有的那种爽利和熟稔。
陆沉走在稍微靠前的位置，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比起在基地时那种迫人的冰冷，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弛。他正侧头听着身旁一位教官说话，偶尔颔首，侧脸线条在餐厅暖色的灯光下，少了几分锋锐，多了几分沉静的俊朗。
程微意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在这种完全脱离军事环境的地方。她下意识地想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身体却像被定住一般，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
陆沉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这一桌预备队员。他们在服务生的引导下，走向餐厅里面一个相对安静的卡座区域，恰好要经过程微意他们桌旁。
随着他们的走近，程微意能更清晰地看到陆沉。他今天没穿军装，简单的黑色衬衫衬得他肩宽腰窄，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和那块标志性的、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军用腕表。他走路时步伐依旧沉稳，带着一种经年累月训练形成的独特韵律。
同桌的“犀牛”和林薇他们也看到了陆沉一行人，顿时都噤了声，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脸上轻松的笑容收敛了起来，带着学员见到教官时本能的紧张。
陆沉的目光原本平视前方，在即将经过他们这一桌时，似乎是无意识地扫了一眼。然后，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的视线，越过“犀牛”和林薇，精准地、毫无偏差地落在了程微意身上。
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餐厅里嘈杂的人声、餐具的碰撞声、背景音乐，都如同潮水般褪去。程微意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随即那讶异被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解读的情绪所取代。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钟。从她简单的白色t恤，到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握紧杯子的手，最后，再次与她的目光相遇。
没有冰冷，没有审视，也没有刻意回避。那是一种平静的、带着一丝探究的注视，仿佛在确认眼前这个穿着便装、坐在喧嚣餐厅里的女孩，是否真的是训练场上那个倔强拼搏的学员。
程微意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握着冰冷玻璃杯的指尖微微蜷缩。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没有移开视线，只是微微抿了抿唇。
就在她以为他会像在基地里那样，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或者顶多冷淡地点个头时，陆沉却对着她，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嘴角。
那甚至不能算是一个笑容，只是一个极其细微的、肌肉牵动的弧度，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程微意却看得分明。
那细微的变化，如同冰原上骤然裂开的一道缝隙，透出了底下从未示人的、一丝微弱的暖意。
随即，他便恢复了常态，目光平静地移开，对着略显紧张的“犀牛”和林薇他们，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便与同伴们继续走向里面的卡座，没有再回头。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秒，自然得仿佛只是路人之间无意的一瞥。
但程微意却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微麻的电流从脊椎窜起。她低下头，看着杯中晃动的柠檬片和晶莹的冰块，耳边似乎还回响着他们经过时，那位苏军官带着笑意的说话声，以及陆沉低沉应和的、模糊的音节。
“我的天……吓死我了，还以为要被抓回去加练呢……”林薇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
“陆教官他们居然也出来吃饭？真是稀奇。”“犀牛”也小声嘀咕。
程微意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只是默默地喝了一口冰水。柠檬的酸涩和冰块的凉意刺激着味蕾，却无法冷却心底那莫名升腾起的、一丝微弱的悸动。
他刚才那个眼神，那个几乎不存在的“笑意”，是什么意思？是出于教官对在外偶遇学员的礼貌？还是……有什么别的含义？
她忍不住抬眼，望向餐厅里侧那个卡座的方向。透过人群的缝隙，能看到陆沉背对着这边坐着，他似乎在听同伴说话，侧影挺拔而安静。
这偶遇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打破了休假日表面的平静。程微意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完全投入到同伴们的谈笑中，心思总是不自觉地飘向那个方向。
原来，脱下军装，离开训练场，他也会出现在这样充满烟火气的地方。原来，他并非永远冰冷，也会有那样一丝近乎温柔的、转瞬即逝的表情。
这种认知，让她觉得那个遥不可及、如同冰山般的男人，似乎变得真实了一些，也……更加复杂难懂。
这顿原本期待已久的大餐，忽然变得有些食不知味。程微意小口吃着东西，耳边是同伴们的欢声笑语，目光却时不时地，不受控制地，掠过那片霓虹灯光下，与她仅隔数张餐桌的、沉默而耀眼的存在。
柠檬冰水的凉意还残留在舌尖，而心底某个角落，却因为这个意外的偶遇，悄然升起了一丝陌生的、带着微醺暖意的涟漪。休憩日的城市夜晚，似乎也因此，变得有些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