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深沉的黑夜，“逐光号”如同沉默的巨兽，悄然驶离了“锚链”据点外围的藏身地。引擎的轰鸣被压低到极限，车灯尽数熄灭，依靠艾拉根据旧地图和星光修正的导航，以及陆景行在微光下锐利的目视，沿着那条浑浊河流北岸一条几乎被荒草吞噬的旧堤坝路，向上游方向驶去。
车厢内气氛肃穆。林悦依旧昏迷，躺在经过减震处理的担架上，苏晴握着她的手，目光不时担忧地扫过监测仪屏幕。艾拉蜷在副驾驶位，膝盖上的终端屏幕亮度调到最低，她正将昨晚从据点获得的情报与已有的能量场模型进行初步整合，试图预测“沉没者”下一个相对“平静”或能量交互的窗口期。林锐守在车顶，夜视仪扫视着四周被黑暗吞噬的湿地和扭曲树林的轮廓。
河流在此处拐了一个大弯，北岸地势逐渐升高，从平坦的盐沼过渡到起伏的丘陵。旧堤坝路年久失修，多处坍塌，他们不得不时常下车，用绞盘和人力清理障碍或铺设临时通道，进度缓慢。当东方天际泛起那熟悉的、夹杂着污浊黄绿色的鱼肚白时，他们只行进了大约十公里。
然而，地势的提升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视野——透过丘陵间的缺口，他们能远远瞥见南方，那片被诅咒的海湾沿岸的一部分。
而此刻，那片海岸线上，正上演着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惨烈和宏大的战争画卷。
即使相隔超过二十公里，爆炸的火光、能量武器交织的绚烂死亡光束、以及升腾翻滚的浓烟，依然清晰可见，如同地狱的烽火在地平线上燃烧。沉闷的、连绵不绝的轰鸣声随风隐隐传来，让脚下的土地都仿佛在微微震颤。
“是联盟和军团，”林锐从车顶缩回，脸色凝重，“他们在沿海滩涂地带全面交火了。规模很大，至少投入了数百人，还有重装备。看火线延伸的方向……他们争夺的焦点，似乎不仅仅是彼此，更像是在争夺通往‘沉没者’所在海域的滩头阵地和接近路径。”
陆景行将车开上一处较高的丘陵背坡停下，众人下车，利用地形掩护，用高倍望远镜观察。
镜头中，景象令人心悸。原本就崎岖破碎的海岸线，此刻更添无数新的创伤。联盟的灰绿色战线依托一些较高的礁石和旧建筑废墟，构筑了连绵的防御工事，机枪碉堡、反装甲阵地、甚至还有临时架设的轻型野战炮。穿着全套防护服的士兵在掩体间奔跑、射击、倒下。
而“蜕变军团”的进攻浪潮，则呈现出一种更加疯狂、更加不计代价的姿态。改装车辆（包括那辆之前见过的多管能量炮装甲车）冒着炮火冲锋，为后面潮水般的改造步兵提供掩护。那些“蜕变者”士兵，在如此高强度的战场上，展现出令人胆寒的适应性和生命力。他们中弹后往往不会立刻倒下，有的甚至拖着残肢继续冲锋；一些体型格外庞大的“重装蜕变者”，顶着联盟的火力，用身体或粗陋的能量护盾为同伴开路；更有甚者，一些似乎经过特殊调制的“狂化者”，完全放弃了远程武器，手持近战利刃或干脆用变异肢体，以惊人的速度扑入联盟阵地，造成巨大的混乱。
空中也不平静。联盟的几架旋翼机（其中一架冒着黑烟）试图提供空中支援，用火箭弹和机枪扫射军团队列。而军团方面，则有一些经过改造、能够短距离滑翔或喷射推进的飞行单位，如同巨大的、畸形的昆虫，与旋翼机缠斗，或者俯冲投掷爆炸物。
战斗最激烈的区域，集中在几处可能便于车辆或人员涉水上岸的浅滩和礁石缺口。双方在那里反复拉锯，阵地几度易手，尸体和残骸堆积如山，海水都被染成了诡异的暗红色。
“他们杀红眼了。”苏晴放下望远镜，脸色苍白，“为了靠近那个‘沉没者’，值得付出这么多生命吗？”
“对联盟而言，‘沉没者’可能是巨大的威胁，也可能是蕴含超越军团技术的宝藏，必须控制或摧毁。”陆景行冷静分析，“对军团而言，那可能是他们扭曲信仰中的‘神迹’或‘圣物’，是通往所谓‘升格’的阶梯，值得用一切去献祭或夺取。而我们……”他看向昏迷的林悦，“我们需要的是它内部可能存在的、相对稳定的‘有序场’。我们的目标与他们都不同。”
“但我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艾拉叹息，“‘沉没者’周围是绞肉机，我们无法靠近。样本分析还需要时间，有序场的产生规律也没摸清。”
“未必什么都做不了。”陆景行目光扫过战场边缘，那些相对交战区较远、但依然属于高辐射和能量影响的滩涂地带。“战斗如此激烈，能量武器频繁使用，领主（沉没者）本身也不稳定……会不会有高纯度的源晶能量凝结物，或者受到特殊能量浸染的环境样本，被抛射或遗落到战场的边缘地带？趁着他们注意力集中在正面厮杀，我们可以尝试在侧翼，进行快速、隐蔽的采样。”
这个提议风险极高，但回报也可能巨大。战场边缘虽然不如核心区危险，但流弹、误入的散兵、以及可能被能量扰动吸引来的变异生物，都是威胁。
“需要详细规划。”艾拉立刻调出该区域的高清卫星残存影像（经过处理）和能量分布图，“看这里，战场东侧，这片滩涂后方有一片被半淹没的红树林，地形复杂，便于隐蔽接近。根据能量模型，主导风向和领主能量逸散方向，一些较轻的能量凝结物或高辐射尘埃，可能会被抛洒或沉降到这一带。而且这里偏离主攻方向，双方布防应该薄弱。”
她圈定了几个可能的采样点，主要集中在红树林边缘的潮间带和几处地势稍高的贝壳堤上。
“我和林锐去。”陆景行决定，“艾拉，你留守车辆，继续监控战场能量变化和林悦状况，并为我们提供远程指引。苏晴，协助艾拉，准备随时接应。”
“小心。”苏晴和艾拉同时道。
准备工作迅速完成。陆景行和林锐换上了全封闭的防护服（从NASA基地获得，有一定抗辐射和能量冲击能力），携带轻便但坚固的采样箱、能量敏感探测器、自卫武器和攀爬工具。他们计划从丘陵背面绕行，借助沟壑和植被掩护，接近那片红树林区域。
一个小时后，两人如同两只谨慎的蜥蜴，匍匐在红树林外围一片长满咸草和发光苔藓的烂泥地里。前方百米外，就是那片高大茂密、气根如林的变异红树林，林中弥漫着雾气，隐约可见幽光闪烁。更远处，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和爆炸声清晰可闻，空气中硝烟和血腥味浓烈。
探测器发出轻微的滴滴声，指针指向左侧一片相对干燥的贝壳堤。“那里，辐射和能量读数异常，有高纯度结晶反应。”艾拉的声音通过加密耳麦传来。
两人贴着地面，缓缓向贝壳堤移动。脚下是滑腻的淤泥和破碎的贝壳，每一步都需小心。靠近堤岸时，果然看到在灰白色的贝壳碎屑中，散落着一些大小不一的、呈现出瑰丽深蓝色或暗紫色的半透明晶体碎片，内部有细微的能量流脉动。还有一些贝壳和岩石表面，覆盖着一层新生的、闪烁着微光的晶膜。
“是能量溅射凝结物，纯度很高。”陆景行低语，迅速用特制工具采集了几块最大的晶体和部分覆晶样本，放入屏蔽盒。林锐则负责警戒，枪口警惕地指向红树林和海岸方向。
突然，红树林深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以及几声压抑的、非人的低吼。
“有东西过来了，不止一个。”林锐立刻示意。
两人迅速躲到一处较大的贝壳堆后。只见从红树林雾气中，蹒跚着走出了三只形态怪异的生物。它们大致保持着人形，但皮肤呈现暗绿色，覆盖着鳞片和湿滑的黏液，手指间有蹼，头部变形，眼睛凸出，口部裂开至耳根，露出细密的尖牙。它们似乎被这边的能量反应或活物气息吸引，一边抽动着鼻子，一边缓慢但坚定地靠近。
“是‘沼泽潜行者’，常见于污染湿地的变异体，有一定智力，群居，攻击性强。”艾拉的声音及时提醒，“避免近战，它们的唾液和体液有腐蚀性和神经毒素。”
陆景行和林锐对视一眼，同时举枪。噗噗两声轻响（消音器效果），两只“沼泽潜行者”头部中弹，扑倒在地。第三只发出一声尖啸，猛地加速扑来，速度远超之前表现！
林锐冷静地补上一枪，将其击毙在数米之外。粘稠的、散发恶臭的荧光绿色体液从伤口流出，腐蚀着地面。
“清理痕迹，换地方。”陆景行低声道。他们迅速将尸体拖到红树林边缘的泥沼中掩埋，清理掉明显的血迹和弹壳，然后转移向下一个采样点。
第二个点位于红树林与一片开阔滩涂的交界处，这里有几处不大的水洼，水色暗沉，表面浮着油膜，但探测器显示水体和底泥中含有高浓度的能量浸染成分。他们采集了水样和底泥样本。
就在他们准备前往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计划中的采样点——一处靠近潮水线、据说可能有领主能量周期性冲刷痕迹的礁石区时，战场的态势发生了新的变化。
联盟方向，突然升起了数颗刺眼的照明弹，将大片滩涂照得亮如白昼！同时，一阵更加密集、更加有组织的炮火，开始向军团进攻队列的纵深倾泻！联盟似乎发动了一次强有力的反突击，试图将军团压回海中！
军团的阵线出现了短暂的动摇和混乱。一些部队开始后撤，而另一些则更加疯狂地反扑。整个战线如同沸腾的粥锅，变得更加难以预测。
“机会！”陆景行目光一闪，“双方注意力都被吸引到正面，侧翼防守可能更空虚。最后一个点，速战速决！”
他们加快速度，沿着红树林边缘，快速向那片礁石区靠近。这里已经能清晰听到海浪声，空气中咸腥味和辐射感更重。目标礁石区在一片小海湾的凹处，相对隐蔽。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抵达时，异变突生！
从侧前方一片被海浪冲刷出的岩洞中，猛地窜出了四名身穿破烂联盟制服、但眼神疯狂、身上有轻微晶体化痕迹的士兵！他们显然是一支被打散、与主力失联、且可能受到严重辐射影响的小队，神智已经不太清醒。看到陆景行和林锐这两个穿着怪异防护服、携带不明设备的人，他们立刻发出野兽般的吼叫，端起了手中的步枪！
“放下武器！你们是什么人？！”为首一个半边脸都是灼伤疤痕的士兵嘶吼道，枪口颤抖但坚定地对准他们。
没有时间解释，也无法解释。一旦交火，枪声必然会引来更多注意。
陆景行没有丝毫犹豫，在对方扣动扳机的瞬间，猛地向侧前方扑倒，同时手中的手枪已经开火！子弹精准地击中那名疤痕士兵的持枪手腕，步枪脱手。林锐几乎同时行动，如同鬼魅般贴近另一名士兵，一记手刀砍在其颈侧，将其击晕。另外两名士兵惊恐地想要射击，但陆景行和林锐的动作更快，电光火石间，两人被缴械、制服，整个过程不到五秒钟，没有发出一声枪响（陆景行的手枪也装了高效消音器）。
“打晕，绑起来，塞进岩洞。”陆景行快速命令。处理完这四个神志不清的散兵，他们不敢耽搁，立刻冲向最后的采样点。
礁石区的情况比预想的更理想。由于长期受到领主能量周期性冲刷（根据艾拉的模型推测），这里的岩石表面覆盖着一层均匀的、薄薄的暗金色晶化层，敲击之下会发出清脆的共鸣。他们采集了多处岩石样本，还在一处水坑边缘，发现了几滴刚刚凝结不久的、如同液态黄金般的粘稠能量液滴，散发着温和而纯净的能量波动——这或许是最接近“有序场”源头的物质样本！
将所有珍贵样本收入屏蔽箱，两人毫不停留，沿着原路快速撤回。途中，他们远远看到，联盟的反突击似乎取得了部分成功，将军团逼退了一段距离，但军团仍在疯狂抵抗，战线重新陷入胶着。
一个多小时后，两人有惊无险地返回了“逐光号”藏身的丘陵背坡。艾拉和苏晴立刻迎上，协助他们脱下防护服，进行简易的辐射清理。
“样本状况良好，能量活性稳定。”艾拉快速检查后，脸上露出振奋之色，“尤其是那些礁石区的晶化层和金色液滴，其能量频谱与‘沉没者’之前释放的温和有序场相似度极高！虽然强度弱了无数倍，但‘质地’非常纯净！”
她立刻开始进行初步分析。苏晴则关切地检查林悦，发现女孩在刚才他们外出的这段时间里，生命体征保持稳定，未受远处战场能量波动明显影响，这或许是个好兆头。
“我们找到了一个不错的临时基地位置，”林锐报告了他留守时的侦察结果，“沿河再往上约三公里，有一处旧时代的防洪观测站，砖石结构，半地下，部分坍塌但主体坚固，视野良好，易守难攻，附近有干净水源（相对而言）。距离战场和据点都有一段距离，相对隐蔽。”
陆景行点头同意。“立刻转移。这里还是太靠近战区，不宜久留。”
“逐光号”再次启动，沿着河流，向着上游那片未知的丘陵地带驶去。身后，南方海岸线上的血战依旧如火如荼，硝烟遮蔽了本就污浊的天空。
车内，艾拉已经开始对金色液滴样本进行深入的频谱分析和生物相容性测试。陆景行则整理着今天的收获：宝贵的样本、对战场态势的亲身体验、以及对“沉没者”影响范围更直观的认识。
他们成功地在两大势力的血腥博弈边缘，完成了一次无声的采样，没有卷入其中，但距离他们真正的目标——安全获取并利用“沉没者”的有序场——依然遥远而艰险。新的临时基地或许能给他们带来短暂的喘息和深入研究的空间，但南方海岸那不断升级的冲突与海中那个沉默巨兽的未知变化，始终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第162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