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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三年深秋,冷雨如针,刺透上海滩浮华绸缎,朽骨毕现。公共租界边缘,华昌实业大楼在铅灰天幕下沉默如冢。鲤璃怀抱轻薄纸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箱底:几本卷边论着(马寅初《中国经济改造》、凯恩斯译本,页间密布娟秀批注)、搪瓷剥落的旧杯、一枚温润白玉鲤——幼时化缘老尼赠母,曾言“遇水则灵,惜乎池小难养真龙”。长廊死寂,往昔喧闹希冀(“鲤璃,快沾仙气儿!”)消散无痕,唯冷雨敲窗与心跳如鼓。中央玻璃鱼缸内,浊绿死水翻涌黏腻泡沫,九尾金红龙睛尽数翻白僵浮,鳞片黯淡无光,空洞鱼眼直瞪惨白灯管。浓腥死气混消毒水刺骨冰冷直冲鼻腔,胃里翻搅。寒意噬髓,顺脊蜿蜒。她深吸,挺直酸痛的脊梁,走向尽头厚重红木门,黄铜把手如噬人兽齿般冰冷。

门内,巨大红木桌光可鉴人,倒映金属罩台灯锐利光圈。新任总裁顾霆舟背立整面落地窗前,雨幕灰蒙黄浦江上,米字旗、星条旗商船穿梭,庞大日军舰“出云号”轮廓在雨雾中若隐若现,桅顶膏药旗如溃烂疮疤。深灰英式细条纹西装剪裁完美,肩线冷硬如刀锋,油亮背头反射窗外阴郁天光。闻声微侧,下颌线刻薄如刃。“顾总,”声如砂纸磨砺枯木,“辞退函,收到。”印冰冷黑体字的信封轻落光洁桌面,边缘触及木质,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顾霆舟缓转身,年轻俊容覆精磨冰壳,金丝边眼镜后目光锐利如手术刀,冷漠掠过她苍白的脸与因用力而微颤的手指。“鲤璃小姐,”标准伦敦音裹挟西式理性疏离,“华昌谢你五年之功。”踱至桌边拿起切割繁复的黄铜底座水晶幸运轮,修长手指随意一拨,冷光炫目旋转,嗡鸣低微。“然时代已变。华昌欲虎狼环伺之乱世立足,非赖‘锦鲤’传说或‘好运’谈资。”嘴角勾起一丝基于“科学”的优越与毫不掩饰的轻蔑,“乃概率、市场铁律、严谨模型与铁血执行。你的位置,需更专业、更能创造实值之才。交接清楚,财务依合同结算。”

“啪!”脆响裂空!顾霆舟手边那杯骨瓷咖啡杯壁赫然炸开蛛网细纹!滚烫褐色液体如丑陋伤口在光洁桌面急速洇开深秽,贪婪吞噬辞退信一角!顾霆舟眉峰死锁,镜片后愠怒惊疑一闪,立按内线冷硬令:“张秘书!速清!”随即如驱秽物般决绝挥手:“请便。”鲤璃目光在那片刺目狼藉上停留一瞬,看污渍蔓延吞噬信封边缘。她无声深汲一口气,挺直如倔竹的脊背绷紧至极致,转身拉开沉重的门。高跟鞋的孤响在死寂长廊回荡,终被厚重门板吞噬。门合刹那,顾霆舟烦躁地一把扯松真丝领带,抓起法兰绒布粗暴擦拭狼藉。水晶轮不知何时停转,细小金箔沉底死寂。窗外铅云翻墨,雨点如密集鼓槌砸落玻璃。报童嘶哑叫卖穿透雨幕:“号外!热河危急!日寇叩关山海关!”

鲤璃抱箱立于外滩泥泞十字路口。冷雨混黄浦江铁锈淤泥的腥风,卷起尘土落叶扑打脸颊。骤雨将街道冲刷得一片狼藉,坑洼处积满浑浊发黑、泛着油光的恶臭污水。“华昌实业”霓虹招牌在雨雾中虚弱闪烁,光线被湿气晕染得模糊不清。一辆黑色雪佛兰轿车疾驰而过,车轮狠狠碾过污水坑。“哗啦!”冰冷黑泥浆结结实实溅了她满身,阴丹士林布旗袍下摆和半新丁字皮鞋瞬间污秽不堪。纸箱轻震,那枚温润玉鲤挂件滑落,“啪嗒”一声陷入泥泞,莹润光泽瞬间被污浊吞没。鲤璃怔怔凝视泥中狼狈的小鱼,又低头看看溅满泥点的衣鞋,一股巨大的、冰冷的荒诞感攫住了心脏。这混乱、冰冷、恶意猝发之世,方为真实底色?她蹲身,指尖小心翼翼抠出玉鲤,用手帕细细拭去污泥,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不再回望那栋曾托举她所有“好运”的大楼,她将挂件紧攥手心,那一点温润成了唯一的锚点。转身汇入行色匆匆的人流,擦肩而过的是面色愁苦、号衣湿透的黄包车夫,是挎着菜篮、议论米价一日三跳的主妇,是趾高气扬、警棍拍打掌心的印度巡捕……空气里廉价发蜡、劣质烟草和一种名为“恐慌”的压抑气息弥漫。报童嘶哑的叫卖在冷风中飘摇:“号外!日舰云集吴淞口!沪上米价一日三跳!洋面粉断供!”

华昌实业顶层会议室,空气凝固如铅块。长条会议桌两侧高管面色如丧考妣。顾霆舟主位端坐,脸色铁青,昂贵的紫檀木烟灰缸已堆满雪茄烟蒂。“恒通银行提前收回三百万大洋周转贷款!”财务总监声音干涩带颤,“理由…冠冕堂皇的市场风险评估上调!背后必有日资银行施压!”“茂昌洋行那船南洋橡胶…在吴淞口外触了水雷!全损!索赔函已到!”“永兴纱厂锅炉昨夜爆炸!大火烧毁半个厂区!我们预付的棉花款…血本无归!”“仓库!西区三号库离奇失火!烧毁的正是怡和洋行那批待运棉纱!消防队勘察…起火点就在顾总上月为压缩成本否决更新消防设备的区域!”“码头!太古船务毫无征兆突然取消我们的泊位!转给了新成立的‘大和商运’!据查,有深厚日资背景!”坏消息如冰雹密集砸落。顾霆舟指节捏得发白,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试图刺穿手中薄薄的报告纸。死寂的鱼缸、莫名破裂的咖啡杯…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悄然爬上脊背。“够了!”他猛拍桌面,震得烟灰缸一跳,声音冷厉如冰,“皆是意外!市场波动!天灾人祸!与被辞退女职员何干?荒诞不经!”他强迫自己驱逐脑中荒谬的联想,“立即启动所有应急预案!联系通商、花旗之外其他银行!召集所有部门主管重估风险!我要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不是在这里听一堆‘噩耗’!”他霍然起身踱到窗前。雨幕中,“出云号”的膏药旗轮廓愈发清晰刺目。一种较商业帝国崩塌更深重的无力感,沉甸甸如巨石压上心头。窗玻璃模糊倒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眼底深处,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阴翳悄然扩散。

鲤璃的日子彻底跌入谷底。“锦鲤”光环碎裂殆尽。寄出的求职信石沉大海,应聘的洋行商号,不是嫌她资历浅薄(在华昌五年,“好运”的虚名彻底掩盖了她的专业素养),便是婉拒得蹊跷敷衍。房东催租的敲门声一次比一次不耐,语气一次比一次尖刻。米缸日渐见底,当掉最后一件体面阴丹士林旗袍换来的钱,在飞涨的物价面前杯水车薪。那枚小小的玉鲤,被她用红绳系在颈间,紧贴温热的皮肤,是唯一的慰藉与冰冷的现实提醒。蜷缩在亭子间狭窄的硬板床上,听着隔壁婴儿无休止的夜啼与远处闸北方向隐约传来的沉闷枪声,绝望如潮水般几欲将她吞噬时,命运似又拨动了一根微弱的弦。在街角一个油污遍布的报摊上,她瞥见一份新出的《救国报》。角落不起眼处,一则蝇头小字的启事:“国府经济研究特别小组,诚聘精通统计、分析、具高度保密意识及强烈爱国热忱之人员。有意者请备详细履历,亲至霞飞路xx弄x号二楼,详询刘先生。”地址偏僻深巷,措辞含糊如谜。但“经济研究”、“爱国热忱”几个字,像划破浓雾的微芒,瞬间灼痛了她沉寂已久的心房。她想起在华昌无数个孤灯长明的深夜,伏案分析海量数据、撰写风险规避报告的扎实努力,那些心血结晶,最终都湮灭在“锦鲤”的虚幻光晕之下。最后一丝渺茫却执拗的希冀,如同溺水者抓住的稻草,驱使她穿过迷宫般弥漫着劣质煤烟与马桶刺鼻气味的老城厢弄堂,七拐八绕,终于找到了那栋墙皮剥落、毫不起眼的石库门小楼。门口无任何标识,唯有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灰布长衫、面容清癯、眼神锐利沉静如古井的中年人静立等候。他便是刘先生。

简单问询核实身份后,刘先生对她“锦鲤”的过往只字未提,反而对她沪江大学商学院系统的统计学背景,及在华昌五年处理大宗进出口商品贸易数据的实际经验追问细节。他递来几份纸质粗糙、明显做了特殊加密处理、只显示基础数据的文件:“试试看,能否从这些看似庞杂混乱的进出口记录里,揪出不寻常的异常流向?”鲤璃接过文件,指尖触碰到粗糙纸张的瞬间,颈间紧贴皮肤的玉鲤似乎微微一热。她摒弃所有杂念——亭子间的阴冷、腹中的饥饿、被辞退的屈辱——全神贯注地投入眼前数字的海洋。那些杂乱无章、浩如烟海的数字在她眼中开始流淌、排序、比对、构建逻辑关联。时间在笔尖沙沙划纸声中悄然流逝,窗外天光由明亮转为昏黄。一种久违的、纯粹运用学识解决问题的专注感充盈着她,奇异地驱散了所有现实阴霾。突然,她的笔尖死死钉在一组标注为“生丝出口至横滨”的数据上。出口数量、申报价格、目的地港口表面看来毫无破绽。但她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锁定了其中一项看似不起眼的“转运损耗率”,以及与之紧密关联的几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型报关行。这些损耗率,数值远高于行业合理水平,且这几家报关行单据上显示的最终货物交接点,都诡异地指向闸北一个背景模糊、新近仓促成立的“大和货栈”。她飞速调阅记忆中华昌经手的同类历史数据,指尖划过文件上过往几年的详细记录对比,脑中电光石火般串联起近期市面上白银走私猖獗、黑市银元价格异常跳水的传闻,以及报纸角落里关于东北伪满洲国金融系统异动的零星报道……

“刘先生!”鲤璃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亮,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这些生丝出口是精心伪装的巨大幌子!异常虚高的损耗率和这几家报关行的运作模式,极可能是利用生丝贸易的复杂流程、多重转运环节以及海关常规抽检的盲区,掩盖大规模、有组织的白银走私!最终目的地…通过这些货栈的非法周转洗白…流向极可能是…”她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但沾着墨水的手指在地图上坚定地划过,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重重戳向了东北方向!

刘先生眼中瞬间爆射出难以抑制的精光,他猛地站起身,枯瘦却异常有力的手重重拍在鲤璃肩头:“好!鲤璃同志!你这‘锦鲤’,今日游进了真正的大海!快!随我来!这份情报价值连城,必须立刻上报最高层!”原来,这看似寒酸简陋的“经济资料编译处”,实为国民政府最高层秘密组建的“经济参谋本部”直属核心机构,代号“潜渊”,肩负着对抗日寇日益猖獗、意图彻底摧毁中国经济命脉的白银走私与经济渗透的绝密使命!鲤璃那被顾霆舟轻蔑视为“运气”的洞察力,在此刻化作了刺向敌人心脏的第一柄无形利刃!她带来的不仅是一份关键情报,更是在数据迷宫中精准捕捉魔鬼踪迹的惊人天赋。

华昌实业的困局如同雪崩般无可挽回地恶化。坏消息不再是冰雹,而是倾泻而下的泥石流。

* 通商银行总行直接下达冻结指令!华昌赖以周转的最后一笔巨额信用额度被彻底锁死!理由冰冷刺骨:“涉及高风险关联交易,疑卷入为敌伪势力洗钱的非法资金流动网络!”

* 最大的竞争对手“兴泰洋行”(其幕后与日资“三井物产”关系暧昧不清)趁火打劫,以近乎掠夺的骨折价格,疯狂压价收购华昌为抵债而被迫抛售的核心工厂股权和黄金码头仓单。

* 顾霆舟乘坐的黑色雪佛兰轿车,在驶经霞飞路闹市区时离奇抛锚,抛锚地点不偏不倚,正好是他个人名义长期资助的“慈幼院”大门口!次日数家小报头版赫然刊登轿车狼狈趴窝、衣衫褴褛的孩童好奇张望的照片,配以辛辣刺目的标题:“华昌总裁座驾抛锚孤儿院前,千金善心亦难挽商业倾颓?”

* 核心仓库接连发生“意外”失火,重要码头设备故障频发,大批熟练技术工人被竞争对手高价挖走……昔日庞然巨物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崩离析,轰然倒塌。

顾霆舟焦头烂额,双眼布满蛛网状血丝,昂贵挺括的西装如今皱巴巴挂在身上,昔日的冷峻高傲被深重的挫败感和一种蚀骨的焦虑彻底取代。他动用所有残存的人脉,四处奔走,换来的只是昔日称兄道弟的银行家、洋行买办们虚伪的笑容、闪烁其词的推脱和最终紧闭的大门。巨大的资金黑洞如同贪婪的饕餮,疯狂吞噬着华昌最后的元气与生机。他对着满桌律师函和触目惊心的坏账报告暴怒拍桌时,心腹助理陈襄面色极其异样地推门而入,手中紧捏着一份薄如蝉翼却重逾千斤的密报。

“总裁…鲤璃小姐的确切下落,查实了。”陈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置信的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她?”顾霆舟烦躁地挥手,像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去了哪家不入流的小洋行?还是灰溜溜滚回苏北老家了?眼下华昌生死关头,没空理会!”

“都不是。”陈襄将密报轻轻放在一片狼藉的桌面上,正巧压在一张宣告华昌主要资产被法院查封的冰冷通知上,“她进了霞飞路那边一个挂靠在商务印书馆名下的机构,表面叫‘经济资料编译处’。”他顿了顿,喉结紧张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更低,“但据我们渗透进警务系统高层和日本领事馆内线的多重、非常可靠渠道交叉印证…这只是个极其隐蔽的幌子。它的真实背景…是‘上面’新近成立的最高机密部门,直属于战时‘经济参谋本部’,内部绝密代号‘潜渊’!核心任务…是专司金融情报分析,反制敌国经济渗透与系统性破坏!据说…直接对最高当局负责!权限极高!”

“什么?!”顾霆舟猛地抬头,金丝眼镜后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像听到了世间最荒诞不经的笑话。他死死盯住陈襄,仿佛要确认对方是否因压力过大而神志不清。“她?鲤璃?进了那种…国之重器的核心部门?负责…分析国家金融命脉的情报?!”震惊、荒谬、一种被深深冒犯的恼怒在他英俊却已显憔悴的脸上激烈交战,最终化为一个极度扭曲的嗤笑,嘴角扯出冰冷的、充满嘲讽的弧度,“靠什么?靠她那点虚无缥缈的‘锦鲤’运气去分析关乎国运的金融情报?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此乃亡国之兆!”他抓起桌上沉重的黄铜水晶镇纸,又“砰”地一声重重砸回桌面,发出沉闷绝望的巨响,胸膛因愤怒和一种莫名袭来的恐慌剧烈起伏。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桌上那部黑色老式电话机如同索命厉鬼般,发出尖锐刺耳、撕心裂肺的铃声!顾霆舟几乎是本能地一把抓起听筒,里面传来财务总监彻底崩溃、带着哭腔和绝望的嘶吼:“总裁!完了!全完了!刚…刚得到通商银行内线冒死递出的消息!我们…我们最后那笔…救命钱…总行…总行直接下达了冻结令!指令…指令说是我们…涉嫌为敌伪势力洗钱的…高危关联交易证据确凿!资金链…彻底…彻底断了!华昌…完了!”听筒“哐当”一声从他瞬间僵直的手中滑落,重重砸在坚硬的桌面上,弹跳了一下,死寂地躺在那里,如同华昌实业的墓碑。顾霆舟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身体晃了晃,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抽去了所有筋骨与支撑,颓然跌坐进宽大的真皮椅深处。窗外,冷雨依旧不知疲倦地敲打着玻璃,那单调而冰冷的声音此刻听来,如同为华昌实业敲响的、一声声清晰无比的丧钟。他失神地望着桌上那份关于鲤璃的密报,目光空洞茫然,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最终化为一丝嘶哑的、连自己都感到彻骨恐惧的颤音:“运气…真的…真的只是运气吗?”脑海中,死寂浑浊鱼缸里翻白的金鱼空洞眼神…骨瓷咖啡杯壁上那道狰狞裂开的细纹和肆意流淌的褐色污迹…仓库失火报告上标注的起火点(正是他否决更新消防设备的区域)…太古泊位被取消后转给“大和商运”的冰冷通知(那刺眼的日资背景)…轿车抛锚在慈幼院门口时记者镜头刺目的闪光…通商银行冻结指令下达前一刻他对着密报嘲笑她“靠运气治国”的狂悖之言……无数画面、声音、那接踵而至精准打击在他每一个决策失误点上的“厄运”巧合…与鲤璃离开时挺直却单薄的背影、刘先生眼中沉静锐利的光芒、密报上“潜渊”二字…疯狂地交织、碰撞、旋转!一道他赖以生存、名为“理性”与“概率”的坚固堤坝,在铁一般的事实洪流冲击下,轰然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罅隙!

霞飞路那栋破旧石库门的地下深处,是另一个与外界风雨飘摇、战云密布截然不同的世界。潮湿发霉的墙壁不断渗出水珠,在昏黄摇曳、滋滋作响的煤油灯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空气里混杂着劣质烟草的辛辣、油墨的刺鼻、隔夜冷馒头的微酸,以及一种高度紧张、近乎亢奋的专注气息,压过了所有的潮湿与腐朽。这里隔绝了地面轰炸的喧嚣与市井的恐慌,唯有纸张飞速翻动的沙沙声、电报机有节奏的滴答声和压得极低却异常激烈的讨论声在狭小的空间内碰撞、回响。

鲤璃早已脱胎换骨。颈间那枚温润的白玉鲤挂件在昏黄光线下泛着内敛而坚韧的微光。在这里,她不再是供人观赏祈愿的“锦鲤”,而是拥有代号“青鱼”的核心情报分析员。围绕在她身边的,是一群抛弃姓名、甘愿隐没于黑暗守护国脉的国士:

* **“教授”**:留英归来的货币银行学博士,眼镜片厚如瓶底,思维缜密如发,能一眼洞穿最复杂的金融诡计脉络。

* **“老闸”**:前海关缉私处传奇老手,眉骨至耳根一道狰狞伤疤是多年血与火的勋章,对走私者的千般伎俩和海关制度的每一处漏洞了如指掌。

* **“鹞鹰”**:密码破译的天才少年,精通日语及多种方言,耳朵能捕捉最杂乱电波中魔鬼的密语,指尖能在键盘上跳出破解死局的舞蹈。

* **“算盘”**:心算如飞的数据狂人,大脑如同精密仪器,能在堆积如山的枯燥数字里瞬间找出异常跳动的脉搏。

* **“隐锋”**:曾是上海滩叱咤风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金融巨子,如今洗尽铅华,敛去锋芒,甘愿在此运筹帷幄,以毕生所学护国脉于危卵。

这里没有虚浮的奉承与迷信的期待,只有基于冰冷数据和铁一般逻辑的激烈碰撞,以及对山河破碎、国家危亡刻骨铭心的忧愤。鲤璃那近乎天赋本能的对数据异常流向的敏锐嗅觉,在这里得到了彻底的淬炼与释放,与同伴们深厚的学识积淀和丰富的实战经验完美融合,锻造出一把无形却锋锐无比的守护国脉之剑。

* 她负责梳理的庞杂进出口数据中,那些被巧妙伪装成桐油、棉纱甚至废铜烂铁的日寇白银走私路线,如同黑暗中潜行的毒蛇,被她的目光精准地揪住七寸。她主导的一份关于“桐油出口异常高额退税”的深度分析报告,结合“老闸”对通关流程猫腻的深刻洞察,直接锁定了利用退税政策巨大漏洞为华北日军秘密输送军费的隐秘通道!代号“银盾”的雷霆行动随即由财政部联合海关总署秘密发起,缉私舰深夜突袭外海指定接驳点,人赃并获,查没走私白银数十万两,斩断一条至关重要的敌军输血管!

* 面对“鹞鹰”耗费心血拼凑出的日本正金银行上海分行破碎电文(疑似重大资金调度指令但关键部分缺失),鲤璃将碎片化的电文密码与桌面上关于几家特定日资商社棉花采购量离奇波动的分析报告叠合审视,目光如电。“不对!”她眼中精光暴射,声音斩钉截铁,“棉花只是精心设计的巨大烟雾弹!看这笔可疑资金调拨的精确时间节点与这几家商社背后隐秘的控股关联链…他们是在利用棉花大宗交易清算的复杂流程和国际汇兑的时间差,巧妙掩盖向华中日军派遣军输送的巨额秘密军费!资金缺口的填补,必然在‘生丝出口强制结汇’和‘特种机器进口信用证超额担保’的交叉监管环节做了非法手脚!查!立刻彻查同期所有相关日资商社这两项业务的原始票据和银行流水细账!”“算盘”与“鹞鹰”立刻如猎豹般扑向堆积如山的档案柜。很快,一声压抑却充满兴奋的惊呼响起:“找到了!结汇金额与报关出口量严重倒挂!担保额度远超机器实际进口价值的数倍!完全对上了!”依据这份凝聚集体智慧、逻辑严密如铁的报告,“惊雷行动”由战时最高经济委员会直接下令,财政部联合中央银行发起,精准冻结数十个高度可疑的日资账户,紧急修改关键战略物资进出口监管条例,给予日寇在华的金融暗网以沉重打击。

* 她甚至能从海量、琐碎的市井米面粮油、西药纱布等基础物价波动数据中,结合“隐锋”对地下资本流动的敏锐直觉,精准揪出日寇操纵市场、囤积居奇、哄抬物价的幕后黑手和秘密仓库坐标,为政府平抑物价、稳定战时脆弱民生提供至关重要的精准打击目标。

* 面对前线查获缴获的、试图冲击法币信用的成批疑似伪造法币,鲤璃在“教授”的悉心指导下,借助高倍放大镜和化学试剂,从纸张的棉浆含量细微差异、特定油墨遇碘酒反应的独特色变、以及水印线条的微小断续特征中,迅速建立起一套高效识别假币特征与推断流通路径的实用模型,协助中央银行发布紧急防伪通告,有力稳定了风雨飘摇的法币信用体系。

一份份标注着猩红“绝密”字样的分析报告和行动建议,通过最隐秘、最安全的渠道,源源不断地送往战时陪都重庆的最高统帅部。依据这些精准如手术刀、价值堪比千军万马的情报,一条条日寇苦心经营多年、盘根错节的经济渗透链条和破坏阴谋被无情斩断。市面上,那曾如野火燎原般蔓延的白银外流恐慌和法币信用危机,竟被这股来自暗处的、名为“潜渊”的力量硬生生遏制、逼退!粮店前抢购的长队似乎悄然短了些许,黑市银元疯狂跳涨的曲线也被这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拉平,显露出微弱的企稳迹象。

在一次连续通宵达旦、成功锁定了一个深潜于上海金融界核心层、危害巨大的日寇高级金融间谍网核心节点后,紧绷如弓弦的神经终于得到片刻珍贵的松弛。昏黄的煤油灯光下,“教授”推了推鼻梁上厚重的眼镜,看着伏案一丝不苟整理最终行动确认报告的鲤璃,布满血丝的眼中满是钦佩与一丝长久以来的好奇:“青鱼,你这洞察幽微、见人所未见的能力…近乎神迹。有时午夜梦回,看着窗外这破碎山河,我都忍不住想,莫非你真得了那传说中‘锦鲤’的天地气运护佑?否则何以总能于混沌中窥见那一线天光?”

鲤璃抬起头,脸上带着连日鏖战留下的深深倦意,但那双眸子却清亮如寒星,映着跳动的温暖灯火。她嘴角漾起一抹温和而无比坚定的笑意,指尖下意识地、温柔地拂过颈间温润的玉鲤。“教授,”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阴霾、安抚人心的力量,“世间哪有什么神助天佑。若这烽火乱世,真存一丝可称‘好运’之物…”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身边一张张同样疲惫却坚毅如铁的面孔——鹞鹰眼底深陷的乌黑眼圈,老闸眉骨上那道在昏黄灯光下更显狰狞的旧疤,算盘指间被粗糙纸张磨出的厚厚茧子,隐锋鬓角悄然生出的刺眼华发——最终,深深落在那幅占据整面墙壁、被各色标记和图钉覆盖得密密麻麻、如同伤痕累累躯体的全国抗战态势地图上。“那便是生于这危难之邦,山河破碎、烽火连天之际,能与诸位志同道合的同志并肩,以我胸中所学、掌中笔墨,于无声处,护我血脉国脉于狂澜之中,阻敌寇于经济战线之外。此志此心,汇聚成流,百折不回…便是我中华,浴火重生、不灭不屈之…国运!”恰在此时,凄厉刺耳的空袭警报如同恶鬼的尖啸,陡然撕裂了相对宁静的夜空!众人迅疾如电、训练有素地收拾转移核心文件与密码本。一枚炸弹在极近处猛烈爆炸,巨大的气浪震得地下室顶棚灰尘簌簌如暴雨般落下!就在众人刚撤离档案架核心区域不到十秒,一堆沉重的砖石混合着断裂的房梁轰然砸落,将鲤璃片刻前伏案工作的位置彻底掩埋吞噬——一次微不足道的个人“好运”,在这群无名守护者以智慧与生命共同创造的磅礴国运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

民国二十六年,七月七日,卢沟桥的枪声如同地狱的丧钟,彻底撕裂了华夏大地最后的和平幻梦。全面抗战的怒潮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而来,远东最大的都市上海,瞬间被抛入血与火的炼狱中心。日寇的铁蹄踏碎残存的宁静,战机在头顶疯狂投下死亡的阴影,闸北方向的烈焰冲天而起,将半边天际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色,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曾经显赫一时的华昌实业,早已在连番重击下名存实亡,只剩下一个空洞的躯壳。巨大的仓库在日机第一轮无差别轰炸中便化为焦黑的断壁残垣,精心建造的黄金码头被日军粗暴地插上膏药旗,强行征为军用。顾霆舟变卖了所有能变卖的资产,近乎施舍般地遣散了最后一批忠心耿耿的老员工,自己则如同困守孤岛的野兽,守着已成危楼、随时可能在炮火中倾覆的顶层办公室,守着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象征性的体面。他面容枯槁,眼窝深陷如窟,身上那套曾价值不菲的西装如今皱巴巴沾满灰尘和不知名的污渍,昔日的冷峻高傲荡然无存,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挫败、迷茫和一种被时代巨轮无情碾过的麻木。桌上那台老旧的收音机,杂音刺耳地、断断续续播放着惨烈的战况通报和国民政府决然迁都重庆的告国民书。

“…日寇对我东南沿海工业心脏区、交通枢纽实施毁灭性饱和轰炸…然,我经济护卫力量反应神速,情报精准,屡次挫败敌寇妄图彻底摧毁我金融命脉及战略物资储备之毒谋…据悉,敌寇精心策划多起针对我后方中央银行核心金库、重要兵工厂原料储备库之精确打击,均因行动计划核心环节离奇泄露或行动部队途中遭遇不可抗力之阻滞而告彻底失败…”

“…维系西南国际运输生命线之血路,全赖前线将士浴血搏杀,后方千万民众毁家纾难,更有无数无名志士,于无声惊雷处力挽狂澜,死守国脉于经济战线…”

顾霆舟烦躁地一掌拍停了聒噪的收音机。无名志士?无声惊雷处?力挽狂澜?他疲惫不堪地揉着剧痛的太阳穴,巨大的空虚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窗外,又一阵撕心裂肺、令人头皮发麻的空袭警报如同恶鬼的尖啸,陡然划破硝烟弥漫、火光隐隐的天空!紧接着,巨大的爆炸声在不远处猛烈响起,震得整栋危楼簌簌发抖,顶棚的灰尘簌簌落下,迷蒙了视线。他下意识地、近乎本能地拉开办公桌最底层那个许久未曾动过的抽屉,想拿些或许早已在战火中变成废纸的地契或印章聊以自慰。抽屉里空空荡荡,冰冷的金属底板反射着窗外战火忽明忽暗的诡异红光。就在角落最深沉的阴影里,一点温润的、微弱却异常执着的光泽,蓦然吸引了他死寂茫然的目光。

他迟疑地伸出手指,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凉的、小小的、带着棱角的物件——正是鲤璃当初掉在他办公室冰冷地板上、那枚沾了咖啡渍又被遗忘在时光尘埃里的白玉鲤挂件!它曾被桌面肆意流淌的咖啡浸染过,留下了一小片无论如何也洗刷不掉的、形如一滴凝固绝望泪水的深褐色污渍,在窗外忽明忽暗战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目而诡异,仿佛一个无声的嘲弄。

指尖触碰到冰凉玉质的刹那,顾霆舟浑身如遭万钧高压电击般剧烈一震!脑海中,无数被他强行压抑、用“理性”和“概率”粗暴否定的画面碎片,如同被点燃引信的烈性炸药,轰然炸开!——死寂浑浊鱼缸里翻白的金鱼空洞眼神…骨瓷咖啡杯壁上那道狰狞裂开的细纹和肆意流淌的褐色污迹…仓库失火调查报告上标注的醒目起火点(正是他武断否决更新消防设备的区域)…太古泊位被无理取消后转给“大和商运”的冰冷通知(那刺眼的日资背景)…轿车抛锚在慈幼院门口时小报记者镜头刺目的闪光和翌日辛辣的标题…通商银行冻结指令下达前一刻他对着密报嘲笑她“靠运气治国”的狂悖之言……无数画面、声音、那接踵而至精准打击在他每一个决策失误点上的“厄运”巧合…与鲤璃离开时挺直却单薄的背影、刘先生眼中沉静锐利如古井的光芒、密报上“潜渊”那令人心悸的代号…疯狂地交织、碰撞、旋转!最终汇聚成一道撕裂他所有认知的闪电——原来如此!他一直嗤之以鼻、视为愚昧迷信象征的“锦鲤”,并非虚妄!她带来的,绝非仅仅是飘渺的运气!她是洞察先机的慧眼,是凝聚人心、提振士气的无形磁石,是在绝境深渊中能以智慧撬动冰冷“概率”、扭转乾坤的磅礴力量!而他,顾霆舟,这个自诩为现代商业理性化身的蠢货,亲手将这份本可庇护一方水域的真龙之力,连同那份或许能在乱世风雨中庇佑华昌一线生机的微弱“国运”,傲慢而愚蠢地驱逐了出去!巨大的、迟来的、足以将灵魂彻底碾碎成齑粉的悔恨,如同冰冷的万钧铁钳,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死死攥紧了那枚小小的玉鲤,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响,瞬间变得青白无血。玉鲤边缘锋利的棱角深深硌进了他掌心柔嫩的皮肉,一丝温热粘稠的液体缓缓渗出——是血!殷红的鲜血混着掌心的灰尘与硝烟污垢,迅速染红了那枚温润的白玉鲤,也浸染了那片形如泪滴的深褐色咖啡污渍,形成一幅极具冲击力、象征着他毕生信仰彻底崩塌与无声自我献祭的残酷图景!

“鲤璃…鲤璃…”他失神地、如同梦呓般反复喃喃着这个名字,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调子,仿佛濒死的野兽。就在这时,尖锐刺耳的空袭警报长鸣声中,夹杂着远处电台广播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如同最终审判般的声音,顽强地穿透了爆炸的轰鸣与建筑的痛苦呻吟,直刺入他麻木的耳膜:

“…紧急插播最新战讯!…我英勇无畏之敌后经济作战核心单位,代号‘潜蛟’,于沪上再建不世奇功!成功截获并破译敌特高课最高机密‘秃鹫计划’全部指令!致使其妄图以海量伪钞集中冲击、定向爆破等方式彻底毁灭我中央银行法币发行准备金之惊天阴谋,于发动前夕彻底破产!挽狂澜于既倒,护国脉于危卵!…据悉,‘潜蛟’此次行动核心成员,多为…”

顾霆舟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颅顶,猛地从椅子上弹起,踉跄着扑到已被爆炸震裂、布满蛛网般裂纹的落地窗前!全然不顾飞溅的锋利玻璃碎屑划破脸颊带来的刺痛!他死死地、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望向霞飞路那栋石库门的方向!尽管视野所及,那里早已被冲天的火光、翻滚的浓重硝烟和死亡的气息彻底笼罩吞噬,什么也看不见!掌心中,那枚染着他自己温热鲜血的玉鲤,此刻滚烫得如同刚从熔炉中取出的烙铁!远处,某个坚固的大型防空洞方向,隐隐传来一阵压抑了太久、充满了劫后余生狂喜与不屈希望的震天欢呼声!那声音微弱地穿透了爆炸的巨响与警报的凄厉长鸣,却带着一种顽强不屈、生生不息、足以刺破黑暗的力量!

他颓然无力地、像一具彻底被抽空了灵魂与力气的腐朽躯壳,重重地、毫无生气地靠在了布满灰尘与蛛网、冰冷刺骨的墙壁上。仰起头,闭上眼,滚烫的液体终于冲破了最后一道名为“体面”与“理性”的脆弱堤防,从眼角汹涌而出,混着脸上被硝烟、泪水和灰尘冲刷出的灰黑色沟壑,留下两道清晰而屈辱的痕迹。他用尽胸腔里最后一丝残存的气息,对着这片充满了死亡、硝烟、废墟与那微弱却顽强欢呼声的空洞而破碎的世界,发出了一声嘶哑的、混合着滔天悔恨、无尽悲凉与最终大彻大悟的叹息,那叹息仿佛耗尽了他全部的生命之火:

“原来…锦鲤非鲤…是真龙…入海…护国运…起…!”

他死死攥紧了那枚染血的玉鲤,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摇摇晃晃地、极其艰难地从冰冷的墙角站直了身体。染血的手掌撑在布满蛛网状裂纹的冰冷窗台上,留下一个模糊而刺目的血手印。目光越过眼前这片燃烧的废墟、破碎的城市,投向不可知的、战火纷飞的远方。那眼神复杂深邃得如同万丈深渊——是足以淹没一切的滔天悔恨,是毕生信仰崩塌后的彻骨震撼与茫然无措,最终,在那绝望深渊的最底层,竟也挣扎着、顽强地燃起了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近乎朝圣般的、炽烈的希冀光芒。也许…也许他这具行尸走肉般的残躯,还能在彻底毁灭前做点什么?变卖这栋危楼最后一点可能存在的残值?利用那些早已疏远却或许尚存一丝旧情的洋行关系…为那些真正的“潜蛟”传递些什么关键信息?或者…就此抛弃一切,投身于那血与火的抗战洪流,以最卑微、最危险的方式…寻求一丝灵魂的救赎?他的身影凝固在破碎的落地窗前,染血的掌心紧握着那枚小小的、象征命运转折的玉鲤,与窗外吞噬一切的烽火硝烟融为一体,成为一个沉默的、赎罪的、预示着某种未知可能性的孤独剪影。远方,那微弱却顽强的欢呼声,似乎又隐约响亮了些许,穿透层层阴霾,带来一丝微茫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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