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青之壁”的消散,并非能量的溃散,而更像是一种“规则”的主动收敛。岩壁上那巨大的符文如同褪色的古画,渐渐隐没于岩石之中,笼罩裂谷的无形力场也随之解除。天空恢复了原本的色彩,只是那三艘裁决团母舰曾经盘踞的空域,此刻只剩下些许未曾完全消散的能量余烬,如同星辰的尸骸,证明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碾压。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并非真空的无声,而是经历极致喧嚣与毁灭后,生命本能噤声的压抑。连风声穿过裂谷嶙峋岩壁的呜咽,此刻都显得格外刺耳。
李魁拄着卷刃的砍刀,勉强站立,左臂的麻木感正在被钻心的剧痛取代,但他浑然未觉,只是瞪大眼睛,望着那些从天而降的银色光柱,以及光柱中走出的、如同机械般精准高效的“摇篮”战士。他们手中的武器无声地闪烁着,每一次亮起,都有一头残存的“肃清者”或负隅顽抗的裁决团士兵化为基本粒子消散,干净利落得令人心底发寒。
这不是战斗,这是……清理。一种超越了仇恨与愤怒的、纯粹技术层面的抹除。
幸存的“星火”战士们相互搀扶着,聚集在李魁身后,他们脸上没有劫后余生的狂喜,只有深深的疲惫、茫然,以及一丝面对未知力量的敬畏与不安。这些银白色的战士是友军吗?他们展现的力量,比裁决团更加莫测。
控制核心内,柳念终于缓缓收回了即将启动“地脉脉冲器”的手,虚拟界面在她指尖消散。她长长舒了一口气,身体却因为精神的骤然放松而微微发软,靠在冰冷的控制台上,目光复杂地看向监控画面中那艘悬浮于天际的银白色舰船——“银铃”。
“零七”依旧瘫坐在地,银铃的出现和母舰的毁灭,让她体内那股躁动不安的、与混沌同源的力量似乎也沉寂了下去。她仰头望着溶洞顶端,仿佛能穿透岩层,看到那艘船。林清瑶博士的“遗产”……“摇篮”……他们真的来了。可为什么,她心中除了那一丝微弱的希望,更多的却是如同浮萍无根的漂泊感?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最终都聚焦在了主平台之上,那道依然挺立,却已是强弩之末的身影上。
楚青天站在那里,周身原本璀璨的苍青光芒已黯淡到几近熄灭,皮肤上那些裂纹如同干涸大地的沟壑,触目惊心。他试图稳住身形,但轻微的摇晃却无法抑制。与遗迹深度连接的后遗症正在疯狂反噬,意识的撕裂感、生命本源的枯竭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近乎麻木的神经。
他强行切断链接的过程,无异于一次自我凌迟。此刻,他还能站着,全凭一股不屈的意志在支撑。
就在这时,一道格外凝练、直径仅容一人通过的银色光柱,无声无息地从“银铃”舰船底部投射而下,精准地笼罩在主平台上的楚青天身上。
光柱并不炽热,反而带着一种清凉温润的感觉,如同月华。楚青天身体一震,他能感觉到,光柱中蕴含着一股精纯而平和的能量,正在试图渗透进他几乎破碎的躯体和干涸的能量核心,进行初步的稳定和修复。
但这股能量在触及他核心深处那点属于林清瑶(本体)的意识微光,以及他自身那经过规则之力淬炼的、极其特殊的苍青能量时,似乎遇到了某种“排异反应”,进展缓慢。
“不要抗拒。”那个温和的年轻女声——银铃的操控者——再次直接在楚青天脑海中响起,这一次,距离仿佛极近,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你的能量本质与生命形态已发生深度异化,常规修复手段效果有限。请先稳定意识,物理层面的创伤,‘摇篮’可以处理。”
随着她的话语,光柱中分离出无数肉眼难辨的银色纳米机器人,如同流动的水银,覆盖向楚青天身体表面的裂纹,开始进行快速的物理缝合和细胞层面的刺激再生。这种技术同样远超“星火”乃至裁决团的医疗水平。
楚青天闭上眼睛,没有完全放松警惕,但也不再抗拒这股修复力量。他需要恢复,哪怕只是一点点,才能应对接下来的局面。
片刻之后,银色光柱微微闪烁,一道曼妙的身影在光柱中由虚化实,缓缓降临在主平台之上。
来者身着与外面战士同款的银白色流线型动力装甲,但她的装甲更加精致,线条优美,头盔是透明的,露出一张看起来十分年轻、甚至带着几分少女般柔和的脸庞。她有着一头齐耳的银色短发,瞳孔是清澈的淡蓝色,眼神却透着一股与外貌不符的沉稳和睿智。
她看向楚青天,目光在他身上那些正在被纳米机器人修复的恐怖裂纹上停留了一瞬,淡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化为平静。
“我是‘银铃’号的暂代指挥官,你可以叫我‘银’。奉‘摇篮’最高指令,接引‘火种’继承者,及‘七号信标’。”她的声音与之前在脑海中响起时一样温和,但面对面听来,更添了一份真实的质感。
楚青天缓缓睁开眼,眼中的苍青色已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审视。他看着自称“银”的少女(或者说,外表是少女的存在),声音沙哑地开口:“‘摇篮’?”
“一个致力于保存火种、抵御‘终末回响’——也就是你们所称的‘虚空低语者’及其衍生污染——的秘密组织。”银的回答言简意赅,她微微侧头,目光扫过下方惨烈的战场,以及控制核心的方向,“林清瑶博士,是我们最重要的创始成员与合作者之一。她留下的‘信标’和‘钥匙’,是‘摇篮’计划的关键组成部分。”
她的话语,证实了楚青天之前的部分猜测。
“你们来晚了。”楚青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如果“摇篮”早点出现,李魁的兄弟们或许不会死伤如此惨重。
银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歉然:“跨越既定航路进行超距投送需要时间,且必须规避‘裁决铁幕’的监测网络。我们接收到‘七号信标’的紧急讯号后,已第一时间赶来。”她顿了顿,看向楚青天,语气变得格外郑重,“更重要的是,楚青天先生,你体内承载的‘火种’,以及你与这片特定星环遗迹产生的深度共鸣,是连林清瑶博士也未曾完全预料的变量。你的存在本身,对‘摇篮’的计划,至关重要。”
楚青天沉默了片刻,消化着这些信息。他不是棋子,至少,不完全是。他的成长和变化,似乎也在“摇篮”的计算之外。
“接下来如何?”他直接问道。
“初步清理完成后,‘银铃’将护送你们前往‘摇篮’的一个安全据点。那里有更完善的设施,可以为你和‘七号信标’进行彻底的治疗与评估。”银说道,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楚青天身上,带着一种专业性的审视,“你的伤势很奇特,规则层面的反噬与生命本源的透支交织,常规医疗手段几乎无效。需要‘摇篮’本部的特殊环境和技术。”
楚青天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越过银,看向下方相互搀扶、伤痕累累的李魁等人,看向控制核心内虚弱的柳念和“零七”。
“他们呢?”他问。他的问题很简单,却重若千钧。
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神色平静:“‘星火’组织的幸存者,以及那位柳念女士,如果他们愿意,可以一同前往。‘摇篮’需要一切有志于对抗‘终末回响’的力量。当然,他们有权选择自己的道路。”
这个回答,让楚青天紧绷的心弦稍微松弛了一丝。至少,“摇篮”目前表现出的,并非纯粹的利用与掌控。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却尖锐的警报声从银的装甲腕部响起,一道红色的信息流在她透明的头盔内侧快速闪过。
银的眉头微微蹙起,那温和的表情首次出现了一丝凝重。
“指挥官,”一个冰冷的电子合成音通过装甲通讯传入楚青天也能捕捉到的范围,“检测到超空间波动异常,坐标指向……裁决团核心控制区。能量特征识别……疑似‘审判官’级旗舰正在锚定跳跃坐标!”
“‘审判官’……”银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称谓,淡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看来,我们摧毁其三艘母舰,已经引起了裁决团高层的真正注意。”
她抬起头,看向楚青天,语气加快了几分:“楚先生,我们必须立刻撤离此地。‘审判官’级旗舰,不是‘银铃’一艘侦查舰能够正面抗衡的。请尽快做出决定,并通知你的同伴。”
新的威胁,如同阴云,再次笼罩而来。
楚青天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疲惫。他看向银,眼中重新凝聚起决断的光芒。
“我带他们,跟你们走。”
伤痕累累的联盟,在更大的威胁逼近下,于这片浸满鲜血的遗忘之地,初步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