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时,大名府安抚使衙门。
府门外早已布置得喜气洋洋,红绸挂满了门楣,仿佛不是要设宴庆功,而是在办喜事。
张邦昌亲自站在府门前,身着四品官服,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时不时朝府外张望,那副热切的模样,像极了等待贵客的慈祥长者。
他身后,十几名幕僚和府中官吏整齐排列,个个面带笑容。
只是这笑容里,多少带着些看戏的意味。
“大人,那姓朱的小子,真会来吗?”一名幕僚凑到张邦昌身边,低声问。
张邦昌轻抚长须,胸有成竹:“他会来的。”
“若不来,便是不识抬举,与本官为敌。他一个草莽出身的反贼头子,敢吗?”
“可若来了……”那幕僚眼中闪过一丝狠辣,“那就是自投罗网了。”
张邦昌淡淡一笑,没有接话。
他这次设宴,目的很简单——试探。
试探这支突然冒出来的华夏军,到底是什么成色,是可以收编利用的棋子,还是必须铲除的隐患。
若朱武识相,愿意臣服,那最好不过,大名府多一支能打的兵马,他张邦昌在朝中的分量也能重几分。
若不识相……
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大名府是他的地盘,他想让谁死,谁就活不过今晚。
正想着,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来了!”有人喊了一声。
张邦昌抬眼望去,只见一支队伍缓缓而来。
为首的正是朱武,身着一身青色布袍,腰间佩剑,身后跟着十几名华夏军将士。
这些人个个精神抖擞,腰板挺得笔直,步伐整齐划一,一看就不是寻常兵卒。
张邦昌的笑容更浓了几分,主动迎上前去。
“朱军师!快请!快请!”
朱武抱拳回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张大人盛情,朱某惶恐。”
“哪里哪里!军师大破贼寇,为我大名府除去心腹大患,本官感激还来不及呢!”
张邦昌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朱武点点头,正要迈步,却突然停住了。
“张大人,朱某此番前来,带了一份薄礼,还望大人笑纳。”
“哦?”张邦昌眉头微挑,“军师太客气了,来便来了,还带什么礼物。”
“这份礼,大人一定会喜欢。”
朱武转身,朝身后的士卒挥了挥手。
几名士卒抬着一副担架,缓缓走上前来。
担架上,盖着一块白布。
白布下,隐约能看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张邦昌的笑容僵了一瞬。
周围的幕僚和官吏们也愣住了,面面相觑。
朱武走到担架前,亲手掀开了白布。
一具尸体,赫然呈现在众人面前。
尸体穿着一身绣金边的官服,虽然身上有几处箭伤,但已经清洗干净,面容安详,甚至还带着几分生前的威严。
正是关胜!
“这……这是……”
张邦昌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是梁山悍匪关胜的尸身。”朱武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昨夜一战,此贼率五千铁骑犯我大名府,朱某不才,将其全歼于城中。此贼虽为恶匪,但也算一代名将,朱某不忍其曝尸荒野,便将其收敛,今日特意带来,献给张大人。”
“毕竟,这大名府是张大人的地界,此番大胜,也是托了大人的洪福。这份功劳,理应归于大人。”
话音落下,整个府门前一片死寂。
张邦昌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他是聪明人,当然听得出朱武这番话里的深意。
什么“托了洪福”,什么“功劳归于大人”。
这分明是在讽刺他!
讽刺他昨夜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华夏军与关胜拼命,自己却躲在府里喝茶看戏!
现在仗打完了,他张邦昌跳出来摘桃子,朱武就把关胜的尸体抬过来,摆在他面前。
这是在问他:
你配吗?
周围的幕僚和官吏们脸色也变得极为古怪,有人低下头,不敢看张邦昌的脸。
张邦昌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脸上重新挂起笑容。
“军师说笑了,此番大胜,全凭军师运筹帷幄,本官哪敢贪功。”
“不过……”他话锋一转,“军师如此郑重其事,将关胜尸身带来,莫非是想让本官为其立碑建祠,以彰显军师仁义之名?”
这话听着是夸赞,实则暗藏锋芒。
你朱武不是要给关胜留全尸吗?不是要彰显仁义吗?
那好,我就顺着你的话往下说,看你怎么接!
朱武却笑了。
“张大人误会了。朱某之所以将关胜尸身带来,不是为了立碑,而是想请大人帮个忙。”
“哦?”
“朱某听闻,关胜此人,生前与朝中某些大人物颇有来往。”朱武的声音很轻,却让张邦昌的心猛地一沉。
“昨夜清理战场时,我军在关胜身上搜出了一封信。”
朱武从怀中取出那封用油布包好的信纸,在张邦昌面前晃了晃。
“信里提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
“比如,朝中有人让关胜避战,不要与我军正面交锋。”
“比如,若事不可为,可以来大名府寻一个人,或有转机。”
“朱某不才,斗胆猜测,这个人,莫非就是张大人您?”
话音落下,张邦昌的脸色彻底变了。
他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沉。
周围的幕僚和官吏们更是大惊失色,有人甚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朱武却依旧笑着,仿佛刚才说的不是什么惊天秘密,而是在聊今天的天气。
“张大人,朱某这个人,最不喜欢的就是猜来猜去。有什么话,不如咱们进府,关起门来,好好聊聊?”
“您说,这顿酒,咱们还喝不喝?”
张邦昌盯着朱武,半晌没有说话。
他的手指在袖中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这个姓朱的小子,比他想象中难缠得多!
他原本以为,这场宴席,他是主,朱武是客,一切尽在掌握。
可现在,朱武却把关胜的尸体和那封信摆在他面前,直接掀了他的底牌!
这哪里是来赴宴,这分明是来砸场子的!
可他张邦昌,能认吗?
不能!
一旦认了,就等于承认自己与关胜有勾结,与朝中权臣有勾结,这要是传出去,他这个安抚使的位子就坐到头了!
更何况,他现在还不确定,朱武手里那封信,到底是真是假!
深吸一口气,张邦昌重新挂起笑容。
“军师说笑了,本官与那关胜素不相识,又怎会有什么来往?”
“至于那封信……”他轻蔑地哼了一声,“梁山贼寇,惯会伪造文书,栽赃陷害,军师莫要被他们骗了。”
“是吗?”朱武笑得更灿烂了。
“那就好。既然张大人与关胜无关,那朱某也就放心了。”
“走,咱们进府喝酒!”
他大步朝府内走去,张邦昌愣了一下,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安抚使衙门。
身后,那副担架依旧停在府门前,关胜的尸体静静躺在上面,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这场即将展开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