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半，江北省厅刑侦大楼的走廊里还能听到脚步声。赵岩攥着刚打印出来的河湾村“踩点户”走访记录，快步走向专案组临时办公室，走廊顶灯的光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把熬夜的疲惫拉得更沉。
办公室里，老周正趴在桌上对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屏幕上是三起案件的现场照片拼接图，用红色箭头标注着撬门痕迹、足迹走向和翻动区域；江北刑侦支队的年轻技术员小吴则在整理卡口监控截图，一沓打印纸在桌上堆得老高，每张纸上都画着圈——圈出的都是骑旧摩托车、戴鸭舌帽的模糊身影。
“赵队，你回来了。”老周抬头，眼里布满红血丝，“河湾村那户被踩点的人家，信息核实得怎么样？”
赵岩把走访记录拍在桌上，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揉了揉太阳穴：“核实清楚了，那户人家姓刘，男主人叫刘建国，也是在城里打工，案发当晚他正好在家，凌晨一点左右听到院门外有动静，起来隔着窗户看了一眼，没看到人，只听到摩托车发动的声音。当时他以为是偷东西的，没敢出去，第二天才知道王家出事了。”
“摩托车发动声……”老周摸了摸下巴，“和我们推测的嫌疑人交通工具对上了。看来这家伙确实是骑着摩托车踩点，发现家里有人就放弃，没人就动手。”
赵岩点点头，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让他清醒了些：“还有个细节，刘建国说，他听到的摩托车声很‘破’，像是排气管坏了，声音特别大，隔老远就能听见。这个特征很重要，我们排查的时候可以重点关注。”
“我马上把这个信息补充到排查清单里。”小吴连忙拿出笔记本记录，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被推开，顾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女性，短发利落，戴着无框眼镜，穿着一身深色西装，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公文包，神情沉稳干练。
“赵队、老周，给你们介绍一下。”顾队笑着说，“这位是省厅犯罪心理画像专家许敏，专门过来协助我们做嫌疑人画像的。许敏，这位是江南市局的赵岩队长，还有技术科的老周。”
“赵队，周科长，久仰。”许敏主动伸出手，握手时力道适中，眼神锐利却不刺眼，“我昨天晚上刚从邻省赶过来，路上已经把三起案件的资料过了一遍，今天想和大家详细梳理一下线索，尽快把画像做出来。”
“许专家辛苦。”赵岩起身回握，“我们正愁找不到突破口，你来得正好。”
几人围着会议桌坐下，许敏打开公文包，拿出一叠资料，整齐地摆放在桌上，都是她连夜标注过的案件记录，页边空白处写满了蓝色批注。
“在开始画像之前，我想先和大家确认几个关键事实，避免基于推测做判断。”许敏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在场的人，“首先，三起案件的现场勘查报告，各位都确认过没有遗漏的细节吗？比如足迹、工具痕迹、遗留物这些。”
老周率先开口：“我们和江北技术科的同事一起，把三起案件的现场照片、足迹模型、工具痕迹都比对过三遍，确认没有遗漏。河湾村案提取到了烟头和指纹，东湾村案提取到了一枚残缺指纹，柳林村案虽然没找到直接遗留物，但门锁撬动痕迹和另外两起一致，都是旧扁口螺丝刀造成的。”
“受害者信息呢？”许敏又问，“有没有发现受害者之间的关联？比如认识、有共同的社交圈，或者去过同一个地方。”
赵岩摇摇头：“我们查过了，三户受害者分别住在江南、江北两省，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集，也没有共同认识的人，平时的活动范围也不重合。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是农村家庭，经济条件一般，而且案发时家里都没有成年男性在家——王家男主人王建军虽然在家，但他前一天刚从工地回来，累得睡着了，可能没听到动静；东湾村和柳林村的男主人都在外打工，只有妇女和孩子在家。”
“这一点很关键。”许敏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声，“嫌疑人选择目标有明确的针对性，专挑防范薄弱的家庭下手，说明他具备一定的观察能力，而且很谨慎，不会冒险选择有成年男性在家的家庭。”
她顿了顿，继续问：“目击者描述呢？除了之前提到的‘北方口音、骑旧摩托车、戴鸭舌帽、身高一米七左右’，还有没有其他补充？比如体型、穿着、行为习惯这些。”
“有。”赵岩想起昨天小李反馈的信息，“河湾村有个老人说，半个月前看到收废品的那个男人（疑似嫌疑人）在村里转悠时，走路有点‘内八字’，而且总是低着头，不太敢看人，说话声音很小，像是怕被人认出来。东湾村也有村民反映，案发前看到过一个骑旧摩托车的男人，穿的是灰色夹克，衣服袖口磨破了，裤子是深蓝色的工装裤，看起来很旧。”
许敏点点头，把这些细节一一记下，然后打开电脑，调出三起案件的地理位置图：“我们再看地理分布。河湾村在江南省南部，东湾村和柳林村在江北省北部，三个村子之间的距离都在一百公里以上，而且都位于两省交界的偏远地区，交通不便，主干道少，小路多。”
她用鼠标在地图上圈出三个村子的位置：“嫌疑人能在两省之间流窜，还能准确找到这些偏远的村子，说明他对这一带的地理环境很熟悉，要么是长期在这一带活动，要么是提前做过路线规划。而且他选择的作案地点都远离主干道，方便他作案后快速通过小路逃离，避开卡口监控。”
“我们也注意到了这一点。”顾队补充道，“这半个月来，我们调取了两省交界区域所有的卡口监控，发现嫌疑人每次作案后，都会选择走乡村小路，绕开主干道的卡口，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会走省道，而且都是在凌晨车少的时候，很难被发现。”
许敏微微颔首，目光重新回到案件资料上：“现在我们把这些事实串联起来，先做一个初步的画像框架。首先是人口学特征：男性，年龄在35到45岁之间，身高一米七左右，体型中等，可能偏瘦，因为长期从事体力劳动，手部可能有老茧；北方口音，说明他不是本地户籍，可能来自华北或西北地区；经济条件差，穿着破旧，交通工具是一辆旧摩托车，排气管可能有问题，声音很大。”
她顿了顿，继续说：“然后是行为特征：具备一定的反侦察意识，作案前会提前踩点，观察目标家庭的人员情况，选择无人或防范薄弱时动手；作案手法熟练，虽然撬门痕迹拙劣，但从选择目标、进入现场、实施犯罪到逃离，整个过程连贯，没有明显的慌乱，说明他可能有过类似犯罪经历，或者经过多次演练；作案后会刻意翻动现场，伪装成抢劫，掩盖真实作案动机，说明他不想让警方很快锁定他的身份。”
“还有心理特征。”许敏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嫌疑人选择灭门，而且受害者包括孩子，说明他内心冷漠，缺乏共情能力，甚至有反社会人格倾向；他专挑农村家庭下手，可能对农村环境有特殊的熟悉感，也可能是对‘家庭’这种组织形式有怨恨，比如自己有不幸的家庭经历，或者在家庭关系中受到过伤害；他通过跨省流窜作案，不断更换地点，既能避免被警方锁定，又能从犯罪行为中获得掌控感和满足感，这种行为模式很容易导致作案频率加快，风险越来越大。”
赵岩听得很认真，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许敏的分析和他之前的推测有很多重合之处，但也补充了很多他没考虑到的心理层面细节。比如嫌疑人对“家庭”的怨恨，还有犯罪行为带来的掌控感，这些都能帮助他们更精准地排查嫌疑人。
“许专家，你觉得嫌疑人的作案动机是什么？”老周忍不住问，“如果不是为了钱，那他为什么要杀人？”
许敏沉默了几秒，缓缓开口：“从目前的线索来看，嫌疑人的作案动机很可能是‘报复社会’。他可能因为自身经历，比如失业、贫困、家庭破裂等，觉得社会对他不公平，把自己的不幸归咎于他人，从而产生报复心理。而农村家庭作为社会中相对弱势的群体，成为了他报复的目标。他通过杀害无辜的人，来宣泄自己的不满，获得心理上的平衡。”
她顿了顿，继续说：“当然，这只是初步推测，还需要更多的线索来验证。比如我们可以排查有类似经历的人，比如有犯罪前科、长期失业、家庭关系破裂、且在两省交界区域活动过的人员。”
“我们已经在做了。”顾队说，“我们把三起案件的嫌疑人特征输入了全国违法犯罪人员信息库，还调取了两省交界区域近五年的前科人员名单，重点排查符合‘北方口音、有盗窃或暴力犯罪前科、年龄35到45岁’的人员，目前已经筛选出了200多个可疑人员，正在逐一核实。”
“这个方向是对的。”许敏点点头，“但我们不能只盯着前科人员，还要关注那些没有犯罪记录，但有类似心理特征的人，比如长期独居、性格孤僻、与社会脱节的体力劳动者，他们也有可能因为某种刺激而走上犯罪道路。”
赵岩想起了河湾村的收废品男子，忍不住说：“许专家，你觉得嫌疑人会不会是从事收废品、临时工这类流动性强的职业？这类职业方便他在农村地区流窜，还能顺便踩点，观察目标家庭的情况。”
“非常有可能。”许敏眼睛一亮，“收废品、临时工、建筑工人这些职业，流动性强，不需要固定的住所，而且能接触到不同的农村家庭，很符合嫌疑人的活动模式。我们可以重点排查这类人群，尤其是在案发前后，在三个村子附近出现过的收废品人员或临时工。”
“我们已经安排人去查了。”顾队说，“我们联合了市场监管部门，调取了两省交界区域所有废品收购站的登记信息，还走访了附近的建筑工地、工厂，排查近期离职或流动的临时工，希望能找到线索。”
办公室里的讨论还在继续，窗外的天渐渐亮了，晨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桌上的资料上，给冰冷的案件记录镀上了一层暖意。赵岩看着许敏在白板上画出的嫌疑人画像框架，心里渐渐有了清晰的方向——虽然嫌疑人还隐藏在阴影里，但他们已经抓住了他的“影子”，只要沿着这些线索追查下去，总有一天能把他找出来。
上午十点，许敏根据大家的讨论，整理出了一份完整的《嫌疑人画像报告》，详细列出了嫌疑人的人口学特征、行为特征、心理特征和作案动机推测，并给出了具体的侦查方向和排查重点。
“现在我们有了明确的画像，接下来的工作就围绕这几点展开。”顾队拿着画像报告，对在场的人说，“第一，继续扩大前科人员排查范围，重点关注符合画像特征的人员；第二，加大对收废品、临时工、建筑工人等流动性职业人群的排查力度，尤其是在案发前后出现在三个村子附近的人员；第三，根据‘旧摩托车、排气管坏、声音大’的特征，排查两省交界区域的摩托车维修点、二手车市场，寻找可疑车辆；第四，重新梳理卡口监控，重点关注凌晨时段经过乡村小路的摩托车，尤其是声音大、尾灯不亮的车辆。”
“另外，”赵岩补充道，“我们还要加强对农村地区的安全宣传，提醒村民锁好门窗，注意防范陌生人，尤其是骑旧摩托车、收废品的人员，发现可疑情况及时报警。既能保护村民安全，也能让嫌疑人不敢轻易下手。”
“好，就按这个计划执行。”顾队拍了拍手，“大家辛苦了，再坚持一下，我们一定能尽快抓住这个家伙。”
散会后，赵岩留在办公室，看着白板上的嫌疑人画像，久久没有离开。许敏走过来，递给他一杯热咖啡：“还在想案子？”
赵岩接过咖啡，说了声“谢谢”：“我在想，这个家伙现在可能还在某个村子里转悠，寻找下一个目标。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他，不能再让更多人受害。”
许敏点点头，目光落在白板上：“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越着急越要冷静，我们已经有了明确的方向，只要按部就班地排查，肯定能找到线索。而且从画像来看，嫌疑人虽然谨慎，但也有弱点——他的交通工具特征明显，而且长期在农村地区流窜，很容易留下痕迹，只要我们盯紧这些，总有一天能抓住他。”
赵岩看着许敏，心里的焦虑缓解了些。他知道许敏说得对，现在他们能做的，就是一步步排查，一点点缩小范围，用耐心和细心对抗嫌疑人的狡猾。
他喝了一口热咖啡，暖意从喉咙传到胃里，驱散了熬夜的疲惫。他站起身，拿起桌上的画像报告：“走，我们去看看排查进展。”
两人走出办公室，走廊里已经热闹起来，警员们拿着排查清单匆匆走过，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紧迫感。赵岩看着这一幕，心里涌起一股力量——虽然案件复杂，嫌疑人狡猾，但他们有这么多并肩作战的战友，有明确的方向，他相信，胜利不会太远。
而此时，在江南省和江北省交界的一条乡村小路上，一辆旧摩托车正沿着小路缓慢行驶，排气管发出“突突突”的巨响，在安静的乡村里格外刺耳。骑车的男子戴着鸭舌帽，低着头，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灰色夹克，袖口磨得发亮。他不时停下来，朝路边的村子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
当他看到远处村口挂着的“治安巡逻”横幅时，眼神暗了暗，调转车头，朝着另一个方向驶去，摩托车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远方的田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