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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的暴雨来得毫无征兆,仿佛要洗刷尽白日金殿之上的血腥与污浊。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兵部职方司丙字转运仓厚重的青石院墙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如同大地压抑的呜咽。空气中弥漫着雨水、陈旧纸张、铁锈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被刻意掩盖却依旧顽固飘散的焦糊气息——那是白日里玄甲军强行破开数道隐秘库门时,火把燎烧门栓留下的印记。

楚明昭立在丙字七号密库的中央。这里已被彻底翻检过,如同被飓风席卷。原本堆积如山的陈旧卷宗和蒙尘的军械箱笼被粗暴地推开,散落一地。冰冷的青砖地面湿漉漉的,倒映着墙壁上几盏气死风灯摇曳不定的昏黄光芒,更添几分阴森。她的玄甲上沾满了灰尘和溅上的泥水,左肩的伤口在湿冷的环境和巨大的精神消耗下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钝感。更汹涌的是右臂深处,那被“凰焰”火种强行压制的蚀心虫毒,在高度紧张和密库中残留的、类似“蚀心玉珏”的阴冷能量场刺激下,如同被彻底激怒的毒龙,疯狂地扭动、噬咬着她的经络。阴冷的麻痹感沿着肩胛向上攀爬,缠绕住心脉,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酸胀与针扎似的剧痛。

然而,这些身体上的痛苦,此刻都被一种更深沉的冰冷所压制。她的目光,如同凝固的冰锥,死死锁在面前一张简陋的木桌上。

桌上,摊开着一本薄薄的、边缘被烧焦卷曲的册子。册页是特制的、带着奇异韧性的暗黄色皮纸,触手冰凉。上面的字迹并非墨书,而是用一种极其诡异的、如同凝固血痂般的暗红色颜料写成,在昏黄的灯光下透着一股妖异和不祥。每一笔都力透纸背,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偏执。这就是“蛛网”追踪多日、杨廷安与夜枭勾结的核心铁证——前朝大燕皇室的复国人员名单!

名单上的名字触目惊心!六部官员、地方豪强、军中将领、甚至……几位早已致仕、在清流中享有盛誉的老臣!每一个名字背后,都代表着一条潜伏的毒蛇,一张编织了不知多少年的、意图颠覆大胤的巨网!韩肃用命换来的情报,终于揭开了这冰山一角!

楚明昭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在掌心,指甲深深嵌入皮肉。巨大的愤怒和一种洞穿黑暗的冰冷感交织着。她缓缓翻动册页,每一个名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神经上。兵部、吏部、户部……杨廷安的党羽,比她想象的更深、更广!

就在她翻到册页中段时,指尖猛地顿住!

如同被无形的冰锥狠狠刺中!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一个名字,以一种极其刺眼的姿态,撞入她的视野——

\\\\谢崇山!\\\\

下面一行蝇头小楷标注:\\\\“承平元年举人,吏部文选清吏司主事(致仕),蛰伏神都,联络旧部,掌江南财赋暗线。代号:青蚨。”\\\\

谢崇山!

谢云琅的父亲!

那个清癯矍铄、在谢云琅口中一生清廉自守、因不愿同流合污而愤然辞官、在江南老家着书立说的老学究!那个在楚明昭初入神都、举目无亲时,曾让谢云琅暗中给予关照的长者!那个名字,此刻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赫然列在这份通敌叛国的复国名单之上!还是掌握着江南财赋暗线的关键人物——“青蚨”!

轰——!!!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最信任之人背后捅刀的冰冷窒息感瞬间攫住了楚明昭的心脏!她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燃烧的寒星,死死射向密库门口那道颀长清峻的身影——谢云琅!

谢云琅正背对着她,站在密库唯一的入口处。他一身青灰色的劲装被雨水打湿了大半,紧贴着挺拔的脊背,勾勒出略显单薄的线条。他微微垂着头,似乎在凝神警戒着外面暴雨如注的庭院,又似乎在专注地倾听雨水敲打瓦檐的声音。侧脸的线条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只有下颌绷紧的弧度透着一丝惯常的冷峻。

刚才,正是他亲手撬开了最后一道暗藏在厚重书架后的精钢密匣,取出了这本册子!是他,在无数卷宗中精准地锁定了这个位置!是他,在火光下第一时间确认了册子的真伪!他的动作干脆利落,眼神专注锐利,没有丝毫异常!

可此刻,“谢崇山”这三个字,却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插在楚明昭与谢云琅之间那名为“信任”的脆弱纽带之上!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猜疑如同跗骨之蛆,瞬间啃噬着楚明昭的神经。是巧合?是重名?不!吏部文选清吏司主事,致仕,联络旧部,掌江南财赋暗线!所有信息都指向那个她曾心怀一丝敬意的老人!谢云琅……他知道吗?他参与了吗?他那些精准的情报,那些对夜枭、对杨廷安行踪的了如指掌……究竟有多少是出自“蛛网”的探查,又有多少……是来自这份名单上那个代号“青蚨”的父亲?!

“谢云琅!” 楚明昭的声音嘶哑地响起,打破了密库内死一般的寂静,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砂纸打磨过的粗粝感。她没有直接质问,只是将那本摊开的册子,缓缓推到了桌沿。

谢云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头,仿佛门口那如瀑的雨帘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时间在雨声的轰鸣中仿佛凝滞了片刻。终于,他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凝重的滞涩。当他那张清俊却异常苍白的脸完全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时,楚明昭清晰地捕捉到了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狭长凤眼中,此刻翻涌着的惊涛骇浪!

震惊、茫然、难以置信……如同被投入深潭的巨石,瞬间击碎了他眼中惯有的冷静与锐利。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桌沿那摊开的册页上,钉在那个刺眼的名字上。瞳孔在刹那间收缩到了极致,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疏离冷峭的脸,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嘴唇微微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下颌的肌肉因过度紧绷而微微抽搐。

他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脚步踉跄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冰冷的门框才勉强站稳。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着青白,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清晰可见。那本记载着无数阴谋与背叛的册子,此刻对他而言,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不敢直视,却又无法移开目光。

“不……不可能……” 一个破碎的、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气音,如同挤过万载玄冰的缝隙,极其艰难地从他紧抿的唇间逸出。每一个字都带着剧烈的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猛地摇头,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抗拒,“家父……家父他一生清正……嫉恶如仇……怎会……怎会……” 后面的话,被喉咙里涌上的巨大哽咽死死堵住,化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凤眼死死看向楚明昭,那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痛苦、被撕裂的信任以及一种近乎卑微的求证:“明昭……这……这是构陷!是杨廷安……是夜枭的诡计!他们知道‘蛛网’是我在掌控!他们想……想离间我们!想毁掉我们好不容易……”

“离间?” 楚明昭打断了他,声音冰冷得如同这密库中湿冷的空气。她没有看谢云琅痛苦的眼睛,目光依旧落在册页上那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行标注着“青蚨”和“江南财赋暗线”的小字。“承平元年举人,吏部文选清吏司主事,致仕……联络旧部,掌江南财赋暗线……谢兄,令尊致仕后,可是长居江南姑苏城东,柳溪巷?” 她报出的地址,正是谢云琅曾无意间向她提及过的、父亲养老的居所。

谢云琅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他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消失,扶着门框的手无力地滑落,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筋骨,重重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墙壁上潮湿的霉斑沾染了他青灰色的衣袍。

“柳溪巷……” 他喃喃地重复着,眼神涣散,失去了所有焦点。巨大的冲击如同无形的巨手,将他所有的辩解、所有的侥幸、所有的支撑都彻底捏碎!父亲清正的形象,与名单上这冰冷的字迹和刺骨的指控,在他脑海中疯狂碰撞、撕裂!那些父亲偶尔提及的江南旧友,那些看似寻常的书信往来,那些对朝局看似超然实则敏锐的点评……此刻都化作了最可怕的佐证!一股混杂着被至亲背叛的剧痛、对自身无知的羞耻、以及对眼前局势彻底失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猛地抬手捂住了嘴,指缝间却抑制不住地渗出压抑的、破碎的哽咽,身体沿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

密库内只剩下暴雨冲刷世界的巨大轰鸣,以及谢云琅那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悲鸣。

楚明昭僵立在桌前,看着那个一向清冷自持、算无遗策的谢云琅,此刻蜷缩在墙角,被巨大的痛苦和绝望彻底击垮。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猛地松开,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酸楚。愤怒依旧在胸腔里燃烧,对欺骗的痛恨并未消减半分。然而,看着谢云琅此刻崩溃的模样,看着他眼中那绝非作伪的、被至亲彻底背叛的惊痛与茫然……一股更深的、混杂着荒谬与同病相怜的悲凉,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她的心脏。

她想起了前世刑场,楚家满门被屠时,那些围观者冷漠或快意的眼神。想起了今生柳氏母女虚伪的嘴脸和致命的背叛。至亲的刀刃,永远是最痛、最致命的那一把。谢云琅……他是否也像曾经的自己一样,被蒙在鼓里?还是……

她缓缓收回落在册页上的目光,看向蜷缩在阴影里的谢云琅。他紧捂着嘴,肩膀因压抑的抽泣而剧烈耸动,青灰色的衣袍在湿冷的墙角蜷缩成一团,沾满了灰尘和墙上的霉斑,显得前所未有的脆弱与狼狈。那不再是运筹帷幄的谢参军,只是一个被父亲的名字刺穿了所有骄傲与信念的可怜人。

楚明昭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她没有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伸出手,用左手(右臂的剧痛让她无法抬起)拿起桌上那盏昏黄的气死风灯。她端着灯,一步步走到蜷缩的谢云琅面前。

昏黄跳动的灯光,终于驱散了谢云琅身周的浓重阴影,清晰地照亮了他惨白如纸的脸颊、布满血丝和泪水的凤眼,以及那死死咬住下唇、渗出丝丝血迹的齿痕。他感受到光线的变化,身体猛地一僵,如同受惊的猎物,下意识地抬起布满泪痕和绝望的脸,看向楚明昭。那眼神中充满了恐惧、羞愧和一种等待最终审判的绝望。

楚明昭没有看他,目光落在被他紧紧攥在手中、几乎要揉烂的那一角撕下的名单——正是写着“谢崇山”名字的那一页。她缓缓蹲下身,与谢云琅的目光平齐。密库内潮湿的寒气透过玄甲侵入膝盖,带来刺骨的冰凉。

她沉默着,伸出左手——那只同样沾满灰尘和泥水的手,动作却异常稳定。她没有去夺他手中的纸片,而是探入自己怀中,取出了那个从不离身的、绣着折翼玄鸟标记的旧锦囊。指尖在里面摸索片刻,取出了一个扁平的、用油纸仔细包裹的火折子。

嚓!

一声轻响,火折子被划亮。微弱的火苗在潮湿的空气中顽强地跳跃着,橘黄色的光芒映亮了楚明昭同样苍白却异常沉静的侧脸,也映亮了谢云琅惊愕睁大的泪眼。

楚明昭没有解释,没有质问。她只是用那跳跃的火苗,极其平静、极其稳定地,凑近了谢云琅手中紧攥着的那一角染着暗红字迹的名单!

“不……!” 谢云琅下意识地想要缩手,喉咙里发出嘶哑的阻止。

但火舌已经贪婪地舔舐上了纸页的边缘!

暗红色的诡异字迹在火焰中迅速卷曲、焦黑、化为灰烬!“谢崇山”三个字,连同那“青蚨”的代号和刺眼的罪证,在橘黄的火光中扭曲、变形,最终化作几缕呛人的青烟,消散在密库潮湿冰冷的空气中。

火苗熄灭。最后一点灰烬从谢云琅僵硬的指间飘落,混入地面的泥水尘埃。

密库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外面暴雨的轰鸣更加震耳欲聋。

谢云琅僵在原地,如同石化。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空空如也、只残留着一点灼热感和灰烬痕迹的掌心,又猛地抬头看向楚明昭。那双布满血丝和泪水的凤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巨大冲击!她……她烧了?她烧掉了唯一能证明他父亲通敌叛国的铁证?!为什么?!

“名单上,没有谢崇山这个名字。” 楚明昭的声音嘶哑地响起,平静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她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瘫坐在地、如同被抽空灵魂般的谢云琅,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尚未散尽的冰冷愤怒,有对背叛的本能痛恨,但更多的,是一种洞悉世事后的疲惫与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

“今夜之事,出此门,烂于心。”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石子砸在谢云琅混乱的心湖上,“兵部需要清洗,但大胤……经不起更大的动荡。江南的财赋暗线,需要有人去斩断、去掌控。谢崇山……无论他是谁,做过什么,他都已经‘死’了。死在这份名单被焚毁的灰烬里。”

她顿了顿,目光如同最锋利的探针,深深刺入谢云琅惊魂未定的眼底:“而你,谢云琅,是玄甲军的参军,是‘蛛网’的掌控者。你的命,你的忠诚,从此刻起,只属于大胤,属于你脚下这片土地,属于那些……因这份名单上其他名字而枉死的冤魂!明白了吗?”

没有安慰,没有宽恕。只有冰冷的交易和更沉重的枷锁。她用焚毁名单的举动,将谢云琅彻底绑上了自己的战车,也斩断了他所有可能的退路。江南的暗线必须拔除,而背负着原罪的谢云琅,就是那柄最合适、也最锋利的刀。

谢云琅呆呆地仰望着楚明昭。火光熄灭后的密库重归昏暗,只有气死风灯在她身后投下摇曳的巨大阴影,将她笼罩在一片肃杀而沉重的氛围里。父亲的名字在火焰中化为乌有的景象,与楚明昭此刻冰冷决绝的话语,如同最猛烈的风暴,在他灵魂深处反复冲撞。被背叛的剧痛、被掌控的窒息、以及一种被强行赋予使命的巨大压力……几乎要将他压垮。

然而,在极致的混乱和绝望的深渊底部,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火焰,被楚明昭这近乎残酷的信任与托付,强行点燃了!她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用行动洗刷污名、证明价值、甚至……为父亲可能的罪孽赎罪的机会!尽管这机会的代价,是终生背负着这个秘密,是将自己彻底卖给眼前这个女人和她所代表的、风雨飘摇的王朝!

巨大的痛苦和一种被命运推入悬崖的决绝感交织着。谢云琅布满血丝的眼眸中,那涣散的光芒开始一点点凝聚,如同破碎的星辰在黑暗中艰难地重新点亮。他依旧瘫坐在冰冷潮湿的地上,沾满泥污的手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他猛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潮湿霉烂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却让他混乱的头脑有了一丝异样的清明。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总是清冷疏离的凤眼里,所有的泪水、茫然、痛苦都已被强行压入最深的冰层之下,只剩下一种被淬炼过的、带着血腥气的冰冷锐利,以及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他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用手撑着冰冷的墙壁,一点一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青灰色的衣袍皱褶不堪,沾满了墙灰和泥水,狼狈至极,但他挺直了脊背,如同经历狂风暴雨洗礼后,依旧倔强指向苍穹的残剑。

他没有看楚明昭,目光落在桌上那本缺失了一角、依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名册上。他伸出那只刚刚还紧攥着灰烬、此刻却异常稳定的手,用指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沉重,拂过名册粗糙的封面。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如同烙铁般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名单上,没有谢崇山。” 谢云琅的声音响起,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器,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过去的冰冷与坚定。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却锐利如刀锋的目光,终于迎上了楚明昭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眸。

“江南的暗线,我去斩。” 他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不容置疑的分量,“名单上的其他人……一个,都跑不掉。” 那最后几个字,透着一股浸透骨髓的寒意,如同来自九幽的宣判。

他不再多言,仿佛刚才的崩溃与此刻的决断之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深渊。他转过身,背脊挺得笔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孤绝,一步一步,踏着散落满地的卷宗和泥水,走向密库外那如注的暴雨之中。青灰色的身影很快被狂暴的雨幕吞噬,只留下一个迅速模糊、却又仿佛烙印在昏暗光线中的、异常沉重的背影。

楚明昭独自留在密库中央,听着外面震耳欲聋的雨声和谢云琅脚步声的远去。桌上,那本缺失了一角的前朝名册,在昏黄的灯光下静静躺着,像一头被拔掉了部分毒牙的凶兽,依旧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她缓缓伸出手,指尖拂过名册上被烧焦的缺口边缘,那里还残留着一点微温。

烧掉一个名字容易,可烧掉人心中的怀疑与隔阂呢?谢云琅眼中那被强行压下的痛苦与决绝,如同最锋利的芒刺,扎在她的心头。她利用了谢云琅的负罪感和能力,将他推向了更危险的境地。这柄双刃剑,最终会指向敌人,还是……反噬自身?

右臂蚀心虫毒的剧痛再次汹涌袭来,混合着心头的沉重,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猛地用左手撑住桌沿,才勉强稳住身形。目光再次投向密库外无边的雨幕。

兵部的风暴远未结束,杨廷安虽倒,其党羽仍在。而这本名册上剩下的每一个名字,都将掀起新的腥风血雨。谢云琅带着焚心之痛奔赴江南,而她……需要带着这本染血的名单,去面对那个同样染血的男人——萧凛。

雨,更急了。冲刷着兵部森严的高墙,也冲刷着人心深处看不见的尘埃与血迹。前路,依旧笼罩在浓重的迷雾与未干的鲜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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