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压过官道,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离开了北疆那片苦寒之地,越往东,空气似乎都变得柔和起来。路边的草木染着初夏的绿意,不再是那种挣扎求存的灰败颜色。车帘卷起,微风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钻进来,拂在脸上,暖洋洋的。
太玄坐在软垫上,闭目养神,神情恬淡,好像只是完成了一次再普通不过的踏青。郡主坐在他身侧,手里做着针线,偶尔抬眼看看窗外,嘴角带着安宁的笑意。
可赵星和赵月这对兄妹,却有点坐不住了。
两人交换了好几次眼神,眉头都微微蹙着。从北疆最大的那个蛮族部落出来,这一路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人心里发毛。他们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就在几天前,父亲带着他们,只三人,走进了那个以凶悍着称的部落核心地带。那个部落的大萨满,枯骨一样的老者,身上散发的气息让他们兄妹俩灵力运转都滞涩了,绝对是元婴后期的大修士!
当时的气氛,剑拔弩张。部落里那些强壮的战士,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他们,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实质的敌意和压力。那老萨满浑浊的眼睛盯着父亲,干瘪的嘴唇蠕动着,似乎下一刻就要发出什么恶毒的诅咒,或者请来什么恐怖的存在。
赵星甚至已经悄悄捏住了袖中的符箓,赵月的手也按在了剑柄上,手心全是汗。
可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那老萨满像是突然变成了一尊真正的泥塑木雕,眼神里的凶光凝固了,抬起一半、指甲尖长如同鸟爪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他就那么定定地站着,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停止了流动。周围那些蠢蠢欲动的蛮族战士,看到大萨满这般模样,也都惊疑不定地停下了动作。
再然后,父亲只是对那仿佛被施了定身法的老萨满微微颔首,便带着他们,在那一片死寂和无数道茫然、畏惧的目光注视下,从容不迫地走了出来。没有冲突,没有交手,甚至连一句狠话都没有。
这太不合常理了!
终于,赵星忍不住了,他清了清嗓子,打破了马车里的宁静,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困惑:“父亲,孩儿有一事不明。”
太玄缓缓睁开眼,目光温和地落在儿子脸上,似乎早已料到他有此一问:“哦?何事?”
赵月也立刻坐直了身子,竖起了耳朵。
“就是……在北疆那个部落里,”赵星组织着语言,“那个元婴期的老萨满,明明一开始敌意很深,气势都提起来了,眼看就要动手。可后来,他怎么就……不动了?像被定住一样。”他挠了挠头,“我们这一路出来,也太平静了,连个跟踪窥探的人都没有。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玄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那笑容里带着点高深莫测,又有点看透世情的了然。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慢悠悠地提起旁边小炉上温着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清茶。袅袅茶香在车厢里弥漫开来。
“你们觉得,”他抿了一口茶,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修行者之间的较量,一定要是飞沙走石,法宝对轰,打得天崩地裂,才算是真正交手吗?”
赵星和赵月对视一眼,都有些迟疑。难道不是吗?
看着儿女脸上的神情,太玄呵呵一笑,放下茶杯:“有些较量,发生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无声无息,却可能更加凶险,更加……直指根本。”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车壁,望向了遥远的北疆,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那个萨满,他的修为确实不弱,元婴已成,沟通天地,在这北疆苦寒之地,借自然之威,信仰之力,能发挥出的实力更是不容小觑。若真动起手来,虽说我无惧,但波及开来,那个部落,包括你们,难免会受到惊吓,甚至损伤。”
“所以,在他刚刚动念,元婴感应天地,准备引动诅咒、呼唤所谓‘祖灵’之力,但神通尚未完全发动的那个刹那——”太玄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的法身,已经将他的元婴,带离了他的肉身,请到了我的小世界里做客。”
“小世界……”赵星喃喃道,眼睛微微睁大。他知道父亲神通广大,拥有自身演化的小世界,但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他并无具体概念。
“在我的小世界里,”太玄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规则由我而定。天地元气,法则脉络,皆随我心念转动。他那套依靠北疆独特环境、依靠血脉信仰沟通祖灵、施展诅咒的神通法门,到了那里,便如同离水之鱼,折翼之鸟。元婴所有的感应都被隔绝,所有的神通都失了效,空有力量,却无从施展。”
太玄的描述很简单,但赵星和赵月却仿佛能感受到那种绝望——一个元婴大能,突然发现自己最依仗的力量体系完全崩塌,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自身无法理解更无法掌控的规则之下,那是一种何等深刻的无力感!
“然后呢?”赵月忍不住追问,好奇心完全被勾了起来。
“然后?”太玄笑了笑,“我便在太玄圣地的大殿里,给他的元婴,传授了一段《宽恕无上心经》的真意。没有强迫,没有镇压,只是让他静静地体悟,何为包容,何为放下执念,何为真正的力量源于内心,而非外部的杀戮与征服。”
“他本就是修行到了元婴期的人,灵智通透。虽然道路不同,但基本的认知和判断还是有的。”太玄的语气带着一丝赞赏,也有一丝怜悯,“当他亲身体验到自身神通在我的世界里完全无效,当他聆听了《宽恕无上心经》的真意之后,他便明白了。”
“明白什么?”赵星下意识地问。
“他明白,他的诅咒伤不到我分毫,他请来的所谓‘祖灵’之力,甚至无法感应到我的小世界所在。他的一切手段,在我面前,都成了笑话。而且,他甚至连我的元婴都没看到,只见到一个法身。”太玄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兄妹俩的心上,“既然出手无用,甚至可能引来更不可测的后果,那他为何还要出手?徒劳的挣扎,除了彰显野蛮和带来毁灭,又有何意义?更何况,我的小世界里,300护法力士个个都是元婴后期傀儡,你觉得他还敢动吗?!”
车厢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车轮滚滚向前的声音。
赵星和赵月消化着父亲这番话里的巨大信息量。原来,在他们紧张得手心冒汗,以为一场恶战即将爆发的时候,父亲已经在那无形的层面,完成了一次碾压式的交锋!没有绚烂的法术光芒,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只有规则层面的绝对压制,和精神层面的直接教化。
那个老萨满的沉默,那具肉身的不动,不是因为怯懦,而是因为……认知被彻底颠覆后的清醒与权衡!
“原来……如此……”赵星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胸口那股憋着的疑惑终于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力量的展现,原来可以如此平静,如此……优雅。
赵月也眨着眼睛,看着父亲那平静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崇拜和安全感。原来父亲的力量,已经达到了这等匪夷所思的境界。
太玄看着恍然大悟的儿女,微微一笑,重新闭上了眼睛。
精神的交锋,有时候就是这般平静无波。但它所带来的影响,却可能比千百次血腥的战斗,更加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