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钟。
凌哲从未感觉时间如此漫长又如此短暂。他站在工作室中央，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在空荡房间里的回响。他没有开主灯，只有工作台一盏孤零零的台灯在角落投下昏黄的光晕，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楼下的车流声、远处城市的夜生活，此刻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模糊而不真实。他的全部感官都紧绷着，捕捉着外界最细微的动静。他会时不时瞥向窗外，既期待又恐惧着某种未知降临方式的出现。
第十四分钟，他听到楼下传来一声极其短暂、类似电动车门开关的轻微声响，几乎被环境噪音淹没。紧接着，工作室的门铃没有响起，反而是门锁传来一阵细微到极致的电子音，像是高级密码锁被无声破解。
门被轻轻推开，没有发出任何吱呀声。进来的只有李嵩一个人，依旧穿着便装，但神情比在山上时更加凝重。他反手关上门，目光迅速扫过整个工作室，最后落在凌哲身上。
“描述你看到的，精确到秒。”李嵩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命令道，同时从随身的一个黑色小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大小的设备，屏幕亮起，显示着复杂的时间轴和频谱分析界面。
凌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可能准确地复述了刚才目睹的景象：时间、地点、范围、那种非自然的紫蓝色调、持续的时间。
李嵩一边听，一边在设备上快速操作。屏幕上对应的那个时间点，一个强烈的、异常的能量脉冲峰值被标记出来，其频谱特征与凌哲描述的紫蓝色畸变波段高度吻合。
“能量残留级别很低，但特征明显。是‘背景辐射扰动’的一次局部显化。”李嵩低声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他收起设备，看向凌哲，“你比我们预估的……更敏感。”
“这是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凌哲追问，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李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窗边，看向对面那座大厦。
“我们生活的空间，凌先生，并非铁板一块。它更像……一张布满细微褶皱和薄弱点的膜。某些条件下，来自‘另一侧’的能量或信息会泄漏过来，就像水从有裂缝的容器里渗出。”
“大多数人感知不到这些‘渗漏’，他们的感知过滤器太厚。但有些人，比如苏芮，比如你，可能由于先天神经结构差异，或后天经历的某种……‘调试’，过滤器会更薄，甚至在某些频率上产生共振。”他转过身，盯着凌哲。
“另一侧？是什么？”凌哲感到一阵寒意。
“我们称之为‘维度间隙’或‘背景海’。它不是外星人，也不是神魔，更像是一种……基础的物理存在背景，充满了我们尚未理解的规则和能量流。有时，它很平静；有时，它会‘涨潮’。”李嵩的用词依旧保持着科学的克制，但内容却惊世骇俗。
“苏芮的研究，可能无意中找到了某种放大或与这些‘渗漏点’互动的方法，或者说……她本身就成了一个临时的‘接口’。”
凌哲想起了苏芮录音里的话——“现实有弹性”。她的话语在李嵩的描述里得到了残酷的印证。
“那她的意外……”
“事故报告是公开层面的结论。”李嵩打断他，眼神锐利。
“内部评估认为，高强度的纬度能量反馈，可能超出了她生理和意识的承受极限。或者说，她短暂地‘溶解’在了那个背景海里。”
溶解。这个词让凌哲不寒而栗。
“为什么是我？我和她的研究无关！”
“我们怀疑，强烈的维度事件会在其发生地点留下某种……‘印痕’或‘共振’。与事件核心参与者有深层情感联结的个体，可能会在无意识中与之建立微弱的连接，成为新的潜在‘敏感体’或‘天线’。”李嵩解释道，“你最近经历的异常感知，可能就是这种连接被逐渐激活的表现。”
这时，李嵩的耳麦传来极轻微的电流声。他侧头听了片刻，对凌哲说：“扰动已平息，未造成物理破坏或大规模群体性感知。这次事件被定性为c级（可控、局部）。”
他走到凌哲面前，语气严肃：“凌哲，你现在已经正式进入我们的视野。你有两个选择。”
“第一，我们提供一套‘认知屏蔽’方案。通过特定药物和神经调节技术，可以加厚你的意识过滤器，让你回归‘正常’生活。但这个过程不可逆，你会永久失去这种感知能力，而且对你的艺术直觉感受也受影响，关于苏芮探索真相的可能线索，也将对你关闭。”
“第二，你接受我们的引导和训练，学习控制并理解你的敏感性，成为我们的‘非正式顾问’。这会非常危险，你可能会看到更多无法理解、甚至精神污染性的现象，你也将不可避免地卷入我们与这些‘渗漏’现象的长期……‘管理’工作中。”
李嵩的目光如炬：“选择权在你。但你必须明白，无论选哪条路，你都无法再回到今天之前那个对裂隙一无所知的状态了。”
凌哲站在那里，感觉脚下的地板都在晃动。一边是安全的无知，一边是危险的真相。一边是忘却苏芮最后的探索，一边是踏上她未走完的路。
他想起了云雾山那条小径，想起了工作室里那些转瞬即逝的异象，想起了苏芮录音里那份孤独的别离与困惑。
他抬起头，看向李嵩，答案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涌了出来：
“我选第二条路！”
李嵩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明智的选择。收拾一下必需品，今晚就跟我走。这里已经不再安全，也不适合你进行接下来的……‘适应’。”
“去哪里？”
“一个能教你如何在水面下呼吸的地方。”李嵩拉开房门，门外走廊的阴影里，隐约站着另外两个沉默的身影。
凌哲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充满了他和苏芮回忆、也充满了近期诡异体验的工作室。他知道，这一走，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他拿起那个旧背包，塞了几件衣服、素描本，还有那个装着存储卡的信封。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出了房门，走进了门外的阴影里，走向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隐藏在现实表皮之下的世界。